大概不到十秒钟,她听到那头传来声音:“喂?”
她的心一提,当下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挂电话,这个声音实在太有存在感了。
“过佳希?”他主动问。
“没错,是我,好久没联系了。”她在他的声音中迅速平静下来,很有礼貌地说,“是这样的,我目前在悦新传媒工作,这里有一个节目是我们任总的朋友亲自联系你,听说你答应了……”
说到一半,她发现自己说的话完全不利落,竟然还冒出“听说”这个词……
“对,我答应了,是我们主任介绍的。”他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那我们尽快见一面吧,做一个采访,再商量一个让你满意的拍摄方案,时间地点由你定。”
“周六下午,在我工作单位旁边的餐厅可以吗?”
“好,到时间我再联系你。”
她挂下电话,重新看一看属于他的那份资料,上面写着他两个月前从别的城市转入了本地的研究所,地址在碧疏路上,巧的是和她小时候住的霞光巷离得不远。
一想到即将要和他见面,她有些恍惚,好像这不是真的,本来以为他已经是一个快被时光尘埃淹没的名字,偶尔回忆起来,没有了失意的那部分,只剩下天湛蓝、风微澜。
相见没有想象中的尴尬。
当天,过佳希走进约定好的餐厅时发现除了约见的对象之外竟然空无一人。
钟言声早到了十五分钟,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只是等人。
过佳希在和他眼睛对上的一瞬间,好好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真的没什么改变,穿了一件合身的白衬衣,除了瘦了一些,眼神依旧干净笃定,和以前一样,总能让她立刻想到一个词叫海平如镜。
她在看他的时候,他同样也在看她,在他眼里,她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纤细高挑,穿衣风格一看就是初入职场,充满活力的新鲜人,几乎找不到当年的学生气息,关于这些他当然也想到了,但亲眼看见她时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特别一些。
“好久不见了。”她主动打了招呼,坐在他对面,“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我已经点了两杯饮料。”他说。
“是吗?那太谢谢了。”她很真诚地说,决定趁着气氛还不错的时候直奔主题,“我这两天做了一些功课,大致了解了一些和你职业有关的知识,总结了几个问题,主要是过于修复过程中的一些困惑,你可以帮忙回答一下吗?”
“可以,你随便问。”
她有些意外他如此好说话,通常采访对象会比较在意提的问题,回答得也很谨慎。
刚好服务生端上两杯饮料,打断了他们,等服务生退下后,他把咖啡给自己,把盛着牛奶的玻璃杯推给她。
牛奶?她在心里诧异了一下,表面却不动声色,把杯子往里推了一推,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诚意,温和地问:“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
“我想知道,在你看来,现阶段修复古建筑的过程中遇到最大的难关是什么?”她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木料缺乏,因为森林资源短缺,建筑市场木材供不应求,加上受工期和资金的限制,不能事先买进木材等待自然干燥。”
“修复中的不改变原则主要是指的是?”
“这个针对的是石建筑、石窟寺、壁画等修缮工程,不改变原来的造型、结构、材料和工艺。”
“在整个过程中,你有没有感觉自己缺乏过耐心?”
他想了想说:“目前为止还没有。”
就这样,一问一答进行得很顺利,问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她听到他提醒了一句:“你的饮料还一口都没有喝。”
她停下笔,看了看手边的牛奶,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甜味很淡,新鲜可口。
“下一题是什么?”他主动把话题带回来。
等做完简单的采访,她开始和他商量拍摄的场景和内容,并表示以他的喜好为先,谁知他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对她说:“这些你决定就行了,我没什么意见。”
他真的太好说话了,连连出乎她的意料,于是她提议在他的生活和工作两部分取景,跟踪拍摄,剪辑成一天,他同意了。
两个小时内完成了工作任务,过佳希轻松不少,合上策划书,喝完手边的饮料,和他说了一声后走去洗手间,洗手的时候已经决定出去后尽快和他告辞,毕竟他们也没什么可叙旧的。
当她走回座位,看见他有些无聊似地把两枚硬币立在桌子的边沿,这唤起了她记忆中的一幅画面,她脱口就说:“我记得你可以把两枚硬币竖着叠起来。”
他闻言拿起其中一枚硬币轻轻放在另一枚上方,确认:“这样?”
“对,就是这样,我尝试过,但是一直失败。”
“这个没什么诀窍,多练几年就可以叠上去了。”
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为这样一件小事练习那么久。
他就此稍微解释了一下:“因为初中的课程太无聊了,我不想听课就在抽屉里练这个打发时间。”
“这是聪明学生的权利,因为老师喜欢你,所以看见你在分心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倒说错了,我当时的语文老师很不喜欢我,她会在我睡觉的时候抬起高跟鞋踢我的膝盖。”
“真的假的?”她不太相信他曾经有那么一天。
“这样没什么好骄傲的事情,我为什么骗你?”他慢慢地反问。
她笑了,缓缓地说:“也是,这没法给你增加什么光彩,和小时候吃冰棍吃坏肚子送去医院一样。”
气氛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轻松下来,好像是回到几年前,他们偶尔聊天的时候,她喜欢听他说任何话,那是她忙碌学业中唯一能偷闲的快乐时光。
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他们还可以像是普通朋友一样坐下来聊几句,不是寒暄,也非吹捧,说的仅仅是很小的事情。
走出餐厅,正值夕阳西下,霞光漫天,有些沉醉不知归路的意味。
他们不同路,就在此告别。
她转过头来,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本来想对他说自己四年前已经知道钟老师病逝的事情,为此感到很遗憾,不过转念一想,她再遗憾也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时过境迁,再提起这事也是徒徒让他伤心罢了,不如不说这个,于是开口说:“你保重身体,平常多休息,拍摄之前我会联系你的。”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