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刚换了新冰块,比外头凉快许多。戚卓容抬袖擦了擦汗,问:“殿下找奴婢有什么事?”
小太子抿着唇微微笑了一下,在身边拍了拍:“坐。”
“殿下。”戚卓容无奈,“要是被人看到了,奴婢小命不保。”
“没我的同意,谁敢上来?”小太子道,“快坐下,外头热死了罢,我给你留了块凉糕,我觉得很好吃,你来尝尝如何。”
戚卓容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坐了过去。
一坐下,她便舒适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打开那精致的食盒,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捻起那半透明的凉糕塞入口中,她又是舒适地一叹气。
“好吃么?”小太子殷切地望着她。
戚卓容点头:“好吃。”
小太子道:“你吃相不雅。”
戚卓容想了想,一口塞完确实不雅,想当初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也是举止端庄、樱桃小口,在外漂泊久了,人也粗犷了。“殿下教训得是。奴婢会好好学礼仪的。”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我不介意。”小太子说道,“你觉得好吃就行。”
“殿下特意给奴婢留了一块,实在叫奴婢受宠若惊。”
现在轮到小太子叹了一口气:“只是吃到了觉得很好吃,想找人分享一下。”
“为何是奴婢呢?”
“别的人都没有意思。”小太子说,“他们虽然会说好吃,但是脸上没有表情,也不会像你一样一口吞掉,一看就很喜欢吃这个。”
戚卓容笑笑,目光转到桌上的茶壶上。
“你渴么?”小太子说,“喝吧,没事。”他找了个没用过的杯子出来。
“多谢殿下。”戚卓容提腕给自己灌了几杯,这茶又清又甘,还有一股微微的甜味,泡的应当不是茶叶,而是银丹草。想来也是,小太子年纪小,不会爱喝茶。
“殿下,关于让奴婢伺候一事,皇后娘娘先前一直不曾松口,怎么今日忽然同意了呢?”戚卓容望着小太子。
小太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今早母后见了陈首辅一回,后来就派柏翠去找你了。”
她一个无名小卒忽然要给小太子当贴身内监,皇后慎重一些也不奇怪。只是慎重到要找自己父亲商讨,是不是也太过重视了一些?
戚卓容微感疑惑,但也没有深想。一抬眼,就见小太子在瞅着她笑。
她不由纳闷:“殿下在笑什么?”摸了摸嘴角,也没有食物碎屑啊。
小太子立刻收了笑意,咬了咬唇,才道:“只是看到你,就觉得很高兴。戚卓容,你是我同母后讨来的第一个人,母后说了,以后你可以作我的玩伴。”
“殿下没有伴读陪玩吗?”
小太子摇了摇头,低头抠着指甲:“我没有伴读。以前还能见着几个兄弟,后来他们早早地封了王,早早地去了藩地,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伴读也从来没有过,你不晓得那是多么无聊。”
这可更奇怪了,他都八岁了,怎么会没有太子伴读?但这个问题现在不宜深问,戚卓容只能道:“奴婢会让殿下开心的。”
“戚卓容。”小太子极低地唤了她一声,小小的人面上染了些忧愁,“父皇的灵柩还在,国丧也还在,我身为太子,今日本不该笑这么多次,可是看见你,我却真的很开心,你说,这是不是大不敬?”
戚卓容闻言立刻跪了下去,不敢答话。
好在小太子也没打算让她答,只是自言自语道:“幸亏母后不在,不然我定会被母后打手心。父皇驾崩了,我真的很难过,我在灵柩前哭了好久好久。可是见到你,我却忍不住想笑,这是犯了大错罢?”
戚卓容斟酌着道:“殿下,这是人之常情,并非对或错可以衡量。人有喜怒哀乐,如果只有一种情绪,那便不是人了。”
小太子没有吭声。
“奴婢年幼丧了父母,得知父母去世的时候,亦是痛不欲生。奴婢还记得那天下着雨,下完雨后出现了天虹,奴婢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天虹,多看了几眼,就忍不住笑了笑。笑完后,也还是接着哭。”戚卓容道,“奴婢的伤心是真的,欢喜也是真的,但欢喜是短暂的,伤心是长久的,殿下只要一直将先帝放在心里,便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为人父母者,自然希望儿女平安喜乐,奴婢想,倘若奴婢的父母在天有灵,看到奴婢对着天虹笑了一下,也是能理解奴婢,舍不得怪罪奴婢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深奥了,也不知这小太子听不听得懂。
“你起来罢。”小太子开口,“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别动不动就跪,我听着骨头都疼。你是救了我的人,不是我的下人。”
“谢殿下。”既然殿下都发话了,那戚卓容当然也不会再苛待了自己。
小太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休整结束的声音。
“奴婢该下去了。”她道。
小太子点点头。
戚卓容下了马车,顶着刘钧探究的目光走到他身后站定。
“殿下找你做什么?”刘钧轻声问道。
戚卓容答:“殿下/体恤奴婢,叫奴婢上去喝了口凉茶解暑,还赏了奴婢块糕点吃。”
“待这么久?”
“殿下鲜少出宫,对民间很是好奇,殿下问什么,奴婢便讲什么。”
刘钧:“可没讲什么乱七八糟的,污了殿下耳朵罢?”
“奴婢有分寸,哪里敢讲越矩的东西,何况殿下也只是问问风土人情。”戚卓容回道。
刘钧颔首:“侍奉贵人,心中最要有数的就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虽出身乡野,但既然入了宫,就得把那些刁民东西都给忘了。”
“奴婢省得。”
赶了大半天的路,眼见着天渐渐黑了,行路速度也慢了下来。刘钧进了太子马车,服侍着小太子净了面,戚卓容则在一旁打下手,眼观鼻鼻观心地学习如何伺候。扶灵归京,为表敬重,路上不可安睡,因此马车里点了灯,也需留人在旁看守。
“戚卓容留下。”小太子点名。
“殿下,老奴知道您喜爱他,但他第一次侍奉您,又是在马车上,万一毛手毛脚,碰掉了火烛可不得了。”刘钧劝道。
“刘公公说得有理。”小太子道,“那便由刘公公守前半夜,戚卓容守后半夜如何?我想着刘公公年纪也大了,确实不好在外面走太久。”
刘钧:“……”小太子分明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但小太子已后退一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下。
有刘钧在旁边待着,小太子便不再开口,找了卷佛经来看,为先帝念诵。看一会儿,觉得眼睛累了,便闭目养神歇一会儿,再继续看经,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后半夜车队暂歇的时候,戚卓容换了刘钧的班。
“你在看什么?”小太子见她坐在车里还撩起一角车帘往外看,不由奇怪问道。
“刘公公往皇后娘娘的马车去了。”戚卓容闷笑道,“怕是要告状。”
“他告吧,我只是让他多走了半夜而已。”小太子哼了一声,“他平素在宫里也时不时坐个肩舆,这会儿让他多走几步怎么了?从前是父皇宠幸他,但我又不是父皇。”
刘钧的确是去找皇后告状的。
听说他被小太子从马车上赶了下来,皇后不由冷笑一声:“刘钧,本宫看你也确实是不中用了。不是说还要收了戚卓容做义子么,本宫瞧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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