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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这一壶加了滚水的热酒,喝的好生没味儿,翻来覆去砸吧嘴,也品不出几分她想要的烧心烧肺的辣,对面坐着个将说书事业发扬光大的陆双,她百无聊赖地听着。
陆双纵然是讲出什么十三四岁少年郎最喜欢的“书生孤寺夜遇狐狸精”,崔季明也一脸没劲儿,他这头说了一句“那狐狸精将一层红纱使劲儿往下一剥,露出个一片白花花,就往那书生身上贴来”,就被崔季明打断了。
崔季明:“你说那龚寨都上勾了几天了,咱们总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了。这雪不见得会停啊。”
陆双还没从他讲的故事里回过神。
这故事,就这一段往下的,他能气血上涌的看十遍不作数,怎么着崔季明一副浪荡皮,却是个和尚骨。他刚要开口,崔季明瞥了他一眼:“快别讲了,一身白花花裹着红纱的狐狸精,一说我就想起阿哈扎手底下那对儿带鸟儿的双胞胎了,想想能做噩梦。”
陆双撇了撇嘴,端起酒杯:“咱们下不下手跟雪没关系,今儿也差不多到了时候,我不是想让你心情好一点,澎湃几分热血再去干杀人的买卖么。”
崔季明笑:“瞧你这说的,我跟个匪首似的。这不叫杀人,带个杀字总沾染罪孽。”她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串佛珠来搓:“你可以叫‘摘瓜’,摘了之后,咱们摔它个红白碎一地。”
陆双一副让她的话语吓到似的哆嗦,崔季明以己度人,也算是知道陆双是个什么德行。懒得看他,轻松的几乎算上轻狂的道:“咱们准备摘瓜去。”
崔季明这回吊龚寨出去的手段,也算得上简单。龚寨本最想要她的项上人头,可她不愿意给,龚寨的人从播仙探不来消息,只好去附近几日路的石城镇,却才发现石城镇根本不知道龚寨得罪陆行帮的事情,那边的陆行帮不但说了些崔季明的情况,还告诉了他一单大生意。
阿哈扎打算过了于阗后,整个半营出动,突袭贺拔庆元的队伍。
不过贺拔庆元是个硬骨头,虽然他的脑袋值钱、这队伍也肥的流油,可半营那么多兵马也不是万全的,便对这北道上大大小小的马帮,发了个“英雄帖”。
邀请众马帮在半月后于阗汇合,共整兵马,吞下大邺这条肥鱼,收成按带来的人数与功劳分配,半营只要贺拔庆元的人头和队伍中一半的金银。
这若是别的什么贼匪,“英雄贴”只会被人当作是诱骗黑吃黑的道具,可这是半营,而且阿哈扎最近的确是多有动向,又听前头回报,说是他的儿子阿厄斯与身边那两个倌儿都混进了贺拔庆元的队伍。
这就能信了大半。
而且阿哈扎,可是被贺拔庆元搞的家破人亡,恨得想要贺拔庆元的脑袋,也是合情合理。指不定半营几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呢。
杀贺拔庆元与金银两条,都够诱惑的龚爷走不动腿,他又派人往周边各个城镇打听消息,确实是知道阿厄斯和双胞胎混入了队伍。
贺拔庆元死了,他就安心枕着这地段再也不用担心了。更何况龚爷,还想着纵然杀不了,干脆就带着一队人马遁逃西边,省的裴森又倒戈,最后还是个死字。
但是走了可不能拖家带口,他若是说要逃,绝对有大半自个儿老婆孩子还在寨内的汉子不肯走,不若到时候带着人到了阿哈扎那头,赢了就回来高枕无忧,兵败后再制造点恐慌,轻易把这帮人带走。
龚爷心里头,想了个七八回,都觉得自个儿的想法没有错误,甚至还想着,四堂中,西堂不成问题了,可北堂还是一堆硬骨头,不若路上就解决了,省的连后头的好处还要来分他们的。
龚爷这一套想的好,却没有想到阿哈扎突袭贺拔庆元是真的,但“英雄贴”却是假的。
崔季明知道考兰考风的身份,大抵就猜到了阿哈扎想要吞贺拔庆元,她倒是不急着通知贺拔庆元,先使了这么个计划出来,伪造的“英雄帖”不但发给了龚寨,甚至为了像真的,还让陆行帮发给了周边许多小马帮,想来他们这帮“英雄”往于阗的路上,汇了面,相互看一下“英雄帖”,更信服了。
在龚寨接到了英雄帖后,她才命人从播仙镇追着贺拔庆元的方向去送一条消息,龚寨整天都紧紧盯着崔季明,这条消息拦截到他们眼前,必定会看。
上头写的是崔季明惊慌失措的乱笔:
“慕容伏允集结手下杂帮势力,要对队伍下手,阿公请一定小心提防,不要中了埋伏!”
这回就连是满肚子多疑的龚爷都放下了心。
陆双揣测,到时候一帮马贼,拿着个伪造的英雄帖,顺着贺拔庆元的行路找到了阿哈扎,他要是阿哈扎会是什么反应?
对贺拔庆元出手这件事,隐秘到极点,忽然一帮子三教九流冒出来要入伙,拿着一封假冒伪劣的英雄帖,他能信就怪了!而且这些马帮都是贺拔庆元一路经过的地域而来的,会不会是贺拔庆元的阴招?
那英雄帖上还写着“分金银”,他一个颠沛流离半辈子来报国仇家恨的,怎么可能跟一帮闻着肉味的野狗牵扯到一起!
这么一帮人扯进来,阿哈扎本来就未必真的对贺拔庆元的铁骑精英有胜算,此刻怕是要自乱阵脚。那帮马贼到时候就算想走,贺拔庆元这嫉恶如仇的性子,能放他们活路?龚爷指不定就以马贼之名,肝肠寸断死在了贺拔庆元手底下了。
陆双觉得自个儿肠子都黑的堪比鞋底了,这会儿怎么觉得,崔季明这根正苗红将门世家之子,黑的更是深不见底。
不过陆双留在崔季明身边也有他的打算,他心里头对于昭王殿下的去向也有了个大概。
之前陆双还问:“你确定不用给贺拔庆元递信?他要是真被阿哈扎给算了怎么办?”
崔季明笑:“就你这话瞧不起凉州精兵的口气,我都想揍掉你的几颗大牙。”
这会儿两人走出院落,播仙的冬天冷的要人命,崔季明里头套了一层薄甲,外头是宽袖黑衣与红色披风,几乎是一身秋日的单裳。
一阵寒风卷着雪渣飞过,她也不觉得冷,从眼睛到掌心传遍一股化雪的热气。
陆双这个把月,也算是洗掉了一层黑皮,虽胡子拉碴,头发如烧过的草杆,好歹是比崔季明想象中要年轻,干净了几分,那种玩世不恭又浪荡闲散的味儿更是挡不住了。
她提了一把半人多高的横刀,撑在地上正要出门,却忽然见着亲兵中一人踢着雪携着风冲进来,还未开口,外头一匹黑马停在了院门口,上头摔下来一个黑甲将士。
崔季明连忙挥手让几名亲兵上来扶人,那黑甲士兵面上浮着一层没血气的青灰,眼睛抖了抖看见崔季明正要开口,她却先道:“扶进屋里去!”
“三郎,等不得——凉州……”他要开口,崔季明不管不顾,命一帮人先将这报信的将士抬进屋里去了。崔季明这才回头对陆双道:“陆兄,还请您先回自个儿屋里自酌两盅,睡个晌午觉,若有出门的意思,我回去请您。”
陆双抬了抬眼,两手往后脖子一抱:“是是,军报紧急,我等小民可不敢参与这掉脑袋的事儿,还请崔将军先行一步。”
崔季明却一拧眉,对于这“崔将军”的称呼相当厌恶,恨不得将三个字儿从耳朵里挖出去,才进了屋。
看着她跟一团火似的身影走近门内,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将一条细长的冻的跟铁似的麦芽糖塞嘴里,嘬着往后头院子走。
这崔季明倒是忌讳的很,她自己也对于她那略显尴尬的身份很有自觉,不过是叫了声崔将军,她那狂狼放肆样子下头的一点担忧就全给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