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小朝会又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讨论了些京官与春闱的事情,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也散了朝。一群大臣着急忙活的出门上厕所,另一批则饿的两眼发昏,往各个部门的“机关食堂”赶去。
等五个少年并排从含元殿离开,修高兴的开口道:“哥你好厉害啊!你怎么想到的?哎我看你这几天老是挑灯夜战,都不跟我玩,原来在干这个啊!”
泽满面兴奋,笑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每天就知道玩!几天前跟父亲讨论冻灾一事,他提到神农院的新稻种一直推广不良的事情,我就想到了能不能就趁着冻灾推广呢。只是神农院的那些老头子们,实在是倨傲的很,我叫人去问他们要些数据,他们都很敷衍。”
修道:“神农院,不就是种地的地方么?我听说他们自己在坊内开了一大片田,种了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不过他们性格的确是都比较奇怪。”
兆忍不住道:“他们也可能是觉得太子殿下不懂农产的事情,听说父皇就在他们那里碰过几次钉子,这样没有作为又不圆滑的地方,怪不得遭到各方挤兑。”
泽似乎对刚刚直抒己见的感觉仍有几分恋恋不舍,手抚过折页本锦缎的皮面,道:“好不容易最近感觉到有了些方向,父亲也算是能跟我多讨论几句,我以后……要千万倍的努力才行。”
柘城挠了挠头,很老实的笑道:“泽是咱们当中,能见到父皇最多的了,得到的帮助自然也是最多的,唉,反正我读书是没救了。”
这话显然让泽很开心,他最近发了疯似的勤奋,殷胥自然也看在眼里。
一般有朝会的时候,殷胥都会直接去薛妃那里请安用饭,这次也不例外。
薛妃口味贪鲜,手底下的厨子也一个个出神入化,殷胥纵然不留恋吃食,也偶尔会有所期待。殷胥向来是不太爱言语,他默默低头吃饭,薛菱今日却开口道:“之前你因课业去了几次万春殿,这段时间怎么没去了?”
殷胥放下了筷子,答道:“父亲本对我也没有太多关注,或许是我令他失望了。”
薛菱笑:“是么?你的课业我也辅导了有有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不愿意与我说么?”
殷胥沉默。
薛菱这段时间对他算得上是倾囊相授,从时政到律法,她虽然说都不是研究太深,但涉猎极广。渊博的人也大多显得有趣,薛菱时常会用饭后的时间,与他探讨些宫内外的事情,她多有角度不同的见解,言语之间是一种能说服他人的自信与锋芒,他大抵也明白了为何殷邛一面偏好温柔的女人,一面又对薛妃念念不忘了。
“不愿说便罢。”薛菱对这个儿子向来没辙,她纵然知道消息,也不好逼问。
殷胥却还是开口:“我建议父皇,取消部曲制度,废除奴籍。”
薛菱瞪大了眼:“哈?你再说一遍?”
第63章
殷胥:“我还说了,均分天地被豪强兼并,再洗牌均分,再被豪强兼并,是一个重复了几朝几代的死结,高祖不抑兼并,未必不是明智之举。”
薛菱呼了一口气:“你这孩子,胆子比我还大。你后面这句,我心里也明白,但你说废除部曲,我倒是想听你怎么说。”
殷胥端起了粥碗,淡定道:“嗯,等我先吃饱。”
薛菱:“……”
用罢饭后,殷胥坐在了西边侧殿的书桌旁,道:“废除部曲、奴婢制度,实际上也是在削世家手中的财产。如五姓之家,隶属他们的奴籍人口就相当之多,完全受他们控制,虽不以私兵的名义存在,但仍然与私兵并无太大区别。奴婢制度本就是先魏时期他们那套奴隶制的衍化,现在天下完全可以将更多的人口流通出来,编成户,税收也能因此增加不少。”
薛菱坐在他对面,沉思道:“可你知道的,你父亲一直着手于将府兵制消除,南北各地,共有三百多军府,少则六百八百人,多则上千人,府兵制的败落是必然的事情,崔夜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想拖慢这个速度。一旦军府不存,这就有三十万的散兵,外军、各地州兵最多也就只能吸收十五万,剩下的十五万户人口多出来都是问题!”
民无事可做,各地必生事端。
殷胥:“需要人的地方太多了,冻灾后,若是实行太子提议的新稻种与稻麦复种,必定会增加垦田。外军与州兵都只会挑选强壮的雇兵,剩下的就是些并不足以称为兵的民户,以及从各个世家手下独立出的奴婢部曲,或许阿娘会觉得我的想法有些天真,但我想要推行契约制度,我想通过父皇手中的能力,扶持一个能与世家对抗的阶层出来。”
薛菱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了:“你再说一遍?”
殷胥的想法在这一段时间的反复酝酿下,比上次见到殷邛时,表达的更成熟了。
殷胥:“我想扶持寒门阶层,来消融世家门阀。若天下再无世家与寒门的鸿沟,那帝王至高,则能无往不利。”
薛菱大概知道之前殷邛的表情为何那般诡异了,这会儿连她都接不上这话:“你觉得解放出天下奴籍,就能扶持平民阶层了?”
薛菱就是世家出身,她很明白世家为何能延绵几百年,因为阶层之间是根本不会流通的,世家的人堕落到极点也是人上人,寒门死命往上爬也是昙花一现。
当然她所说的寒门,还不是普通的百姓,她口中的寒门,都是一州一县内令百姓仰慕不已的乡绅门户了。
殷胥条理十分清楚:“很多问题倒推就好,如果我们想做到这点,应该需要什么。”
他娓娓道来。
所谓想要平民阶层更加壮大,通俗说来,一是本身在认知上要具有平等性;二是平民阶层要能有一定可以与世家对抗的工具武器。
其实殷邛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他的方法比较直接,就是重视科考,采用糊名制,削减世家恩荫官职,重用寒门官员。但自高祖开始重用寒门,百年间寒门官员人数并没有大幅度的增加,这显然也是根上有问题的。
寒门在读书上或许能勉强一比,但对于朝政一窍不通,对圣上心意与各年朝堂上争论的问题也一无所知,怎可能在科考的答卷中有出彩的地方。
不过这只是一个非常细窄的上升通道,就像是在世家与寒门之间无法撼动的墙上穿了个针孔,便有光挤过针孔,小部分寒门官员崛起也证明了平民庞大基数本身就有的压迫力。
多少年皇权与世家的争斗从未结束,斗得血雨腥风,多少皇帝死于世家联手的权势之下。殷胥想的便是给世家树立新的一批敌人,坐山观虎斗。
他这两点说的直击问题的根本,薛菱忍不住想,认知上有平等性,从部曲与奴婢的消失上可以做到,那么所谓寒门或平民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她望向殷胥。与殷邛的多疑敏锐,她自己的诙谐怪思相比,殷胥显然有自己的特点,他更多的时间在沉静思考,这也使得殷胥看问题有种总能拨开乱象的锐利。薛菱思考半晌,才仿佛彻悟般道:“你是说律法?”
殷胥道:“正是。如今契约制在民间广泛流传,天下必定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契约。从没有奴婢后不得不雇佣平民为仆从丫鬟的雇佣契约,到如今四通八达的运河沿线逐渐出现的货存契约,还有早就不公平的逼死一批一批佃户的租佃契约。契约,就表示这些事情都是要明文写出来,要遵守一个规则的,纵然仍有不公存在,但也比连句解释没有,直接压死人的从属关系要好。”
薛菱努力从胸腔中挤出一口气:“你想最早从租佃契约开始,完善契约的律法,使得手握大批土地的世家或士绅受到约束。这些契约的设立,不但可以得到广大佃户的拥护,也可以让底层先贯彻律法的存在,日后从契约立法再往上,一步步将如今律法的框架,填充的无缝可循。”
当律法细密,一切有法可循,“法制立,万事有经,而治道可必”,世家将被拢入法治的网。
薛菱明白,或许殷邛接受这想法后,心里想的是立法权在皇家手中,游戏规则便是有皇帝所定,他自然会对这种做法有期待。然这种认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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