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将水壶瓶口盖上,就朝她的方向扔过去,转身逃的气势汹汹。
崔季明在地上摸了半天,才摸到她那个摔碎的琉璃镜,将镜框收进怀里,蹲在地上的红烧牛肉边,捧着心口难受了好一阵子。长条凳翻着,地上一点浮灰让那小子给滚了个干净,崔季明干脆就往地上一坐,习惯性的就要去拿过水壶喝。
才碰到嘴唇,她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刚说的话,又将水壶给扔到一边去。
“啧,这会儿战斗力升级了,会咬人就不好玩了。”崔季明喃喃自语的摸索捡起地上的杯子:“还真如人所料,这倒是有意思了。”
她将那盏杯子放在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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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胥坐在归往宫中的马车上,坐的跟座雕像一般。他两手死死抓在一起,若不是顾忌着最后一点脸面,真的有一种埋进枕头里闷死自己的冲动。
耐冬在马车里,目光不住往殷胥身上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殿下是发热了么?”
殷胥盯着指甲,神游天外。
“殿下——”
殷胥猛地回过神来:“何事?”
耐冬将一杯热茶递过去:“殿下是不是发热了,怎么脖子都红透了。”
殷胥条件反射的去捧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僵硬道:“无事。”
耐冬在宅院外的马车上等了也有大半天,只是听着院中一阵不知道谁的鬼哭狼嚎,殿下就慌不择路般从后门撞了出来。
殷胥将杯子放回了小桌上,刚要再度神游天外,车夫陡然叫了一声,马车急速停下,桌案上的杯盏都翻落下去。殷胥皱眉,耐冬探头:“出了什么事?”
车夫回头:“有个脏和尚拦车。”
说是脏和尚,也真没错,对方那一身破袍子感觉滚过了中原大地无数泥潭,长安乞丐中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敬业的。
脏和尚双手合十,对着耐冬的方向行了个礼:“贫僧嘉尚,特来拜见九殿下。”
殷胥是驾着一辆很不起眼的马车,没带侍卫来的城中,怎会有人认出来?
耐冬面上不动声色,车帘后的手抓住了软垫边的横刀,露出的小半张脸笑了:“大师认错人了吧,车里是胡家郎君,并不是什么殿下。”
嘉尚笑道:“贫僧手无缚鸡之力,一身破袍,并不会伤人。只是想与九殿下见上一面。”
殷胥在车中开口:“嘉尚。你是玄奘大师的弟子,从西域带经书归来,一个多月前在大慈恩寺给圣人与群臣讲经,在佛前口出狂言,如今连大慈恩寺住持的名号也被取消。没了营生,现在改拦车算命了么?”
嘉尚笑:“九殿下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贫僧出的是什么妄言。”
嘉尚在大讲经会上,对着殷邛和众僧说大邺龙气将改,福祸未知,然后又扯了一堆不知所云的淡。一个平时讲讲什么待人之道、慈悲轮回的大和尚,闲着没事儿敢往政治上扯,殷邛没派羽林当场把他架走都是给面子了。
大慈恩寺的住持们一个个都是佛经与皇宫间转圈的人精,捧臭脚早捧得行云流水,这样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年轻和尚,很快就以各种理由被驱逐了出去。
这些殷胥本不在乎,可嘉尚所提到的时间,却很微妙。
殷胥皱眉:“无稽之谈。”
嘉尚:“去年夏末,家师观星,知大邺命数将改,难道不是因为殿下?”
殷胥半晌道:“这话要是让旁人听见,你也可以去砍头了。”
嘉尚道:“贫僧自幼长至十岁没有见过人的双目,因得天眼。所以家师才派小僧回长安,本还疑惑,但见过了殿下便明白。殿下为何痴痴傻傻,却突然意识清晰,甚至堪称聪慧沉稳?”
殷胥转头道:“走吧,不必理他。”
耐冬正要叫车夫驱车,嘉尚陡然开口道:“殿下若对曾经有迷惑,贫僧或能助你一臂之力。毕竟天眼或能看到曾经。”
殷胥沉默了,他伸出手来揭开车帘,定定的看着眼前年轻的和尚:“前有佛图澄闻铃断事,役使鬼神,手涂麻油即可观千里之事,扶石勒上位显赫一时。后有释道安与苻坚共车,断洛阳江南战事,苻坚不信,战事惨败单骑而逃。嘉尚大师若想仿前人,不若去找长安其他权高位重之人。我不信鬼神。”
嘉尚抬头:“我以为殿下历经如此不可思议之事,早已相信命定。”
殷胥冷声道:“那你到说,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曾经。”
嘉尚轻声道:“临危力挽狂澜,国虽未破,大势却已去。佛狸祠过百年,汉人也去拜过;身后三十年,大兴宫成了空院也不无可能。”
这话使得耐冬打了个寒颤,恨不得将这不要命的大和尚给一脚踹倒在马下,活活踩死得了。
殷胥道:“身后事与我可还有关?三千年后知谁在?”
嘉尚:“贫僧以为通安皇帝是愿来改变一切的,毕竟十一二年,够做许多事了。”
殷胥眼皮跳了跳,通安正是他当年登基时的年号。他一瞬间几乎有些恍惚,仿佛这黄粱一梦中,来了个不断提醒他现实的人。
嘉尚躬身行礼:“小僧如今居于长安城南外慧永斋,殿下若有意,可前去一探佛法。”
殷胥眯眼:“你到底想要什么。”
嘉尚:“天眼若无媒介,只不过是能比旁人多看见几缕烟雾。二十余年,小僧只想用一用天眼,看一看佛法至深也看不到的事物。”
殷胥放下了车帘:“大和尚,纵然有天眼,也长在你这肉身上。如此妄言,你是在找死。”
嘉尚:“若能助殿下一臂之力,死亦何所惧。”
耐冬脸色煞白,仿佛被这些不明所以的话震到,殷胥扫过他一眼,他并没有低头,回望过去。殷胥隐隐露出半分笑意:“你倒是个知道进退的。往耳朵里去也无妨。”
耐冬低头:“是。”
殷胥:“走!”
车夫猛地甩动马鞭,马车挤开躬身行礼的嘉尚朝大兴宫的方向而去。
嘉尚抬起头来,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天命虽改,福祸……未知。”
第68章
“殿下,怎么还没有睡?”元望揉着眼睛,手里提着一盏铜灯,推开主殿的大门,屋内烧的暖而干燥,泽的书桌上点着几盏高低不同的灯烛,昏黄的灯光亮成相互交错的光晕,他披着浅黄色的外衣,垂头在桌上写些什么。
泽抬起头来,眼里写满了疲惫,他生性宽厚,温柔的笑了:“我写点东西,你怎么也不去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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