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一个无根无基、夺去天伦之人,主子就是他生存的全部,更何况当年的燕妃于李瑞可说得是恩重如山。燕妃一朝被贬,颐和轩所有的宫人都惨遭贬罚,有几个更酷刑而死,而李瑞却因离开得早又大权在握,不但保全了自己,还慢慢地将燕妃身边的老宫人一个个保了下来。虽说不复曾经的锦衣玉食,却到底留了条性命。据三公主亦洛说,燕妃死时已夺去所有的封号不能埋入皇陵,孤零零地长眠在东城外的林绣山上,而悄悄为她立碑、年年祭扫之人就是李瑞。
此刻在林侦的手臂中,李瑞丢下了一贯这人前冰冷的面孔,颤颤巍巍说了很多,语不成音,仿佛这些年的煎熬与等待一瞬间崩塌,情真意切,林侦在他的话中听着曾经,比那一众血脉相连的兄弟还要贴心。
林侦掏出自己的帕子与他拭泪,扶着好生安抚了一番,临了儿又说往后要常得公公照应,定是要常走动,这位老家人才算安心收下银票,就此别过。
一路过了宁寿门往东六宫去,林侦反复回想着与李瑞的见面。从颐和轩解禁出来,王九就曾经提醒林侦,说这三年主子您耽搁下的多,宫里可说得是空空荡荡、无可用之人,不过娘娘早年却为您留下了一个人,就是内务总管大太监之一的李瑞。
宫里内臣们的明争暗斗不亚于朝堂政治,且相互关联,水深难测。李瑞掌管内卫,城府极深又大权在握,这样的人在宫里树敌一定不少。所以林侦当时只是笑笑,未曾言语。毕竟,王九以为这是七殿下东山再起,却不知道他只是想要那枚玉佩,越少引起人注意越好。
这一回,小丫头闹脾气,林侦实在心焦,不得不想到用王九受伤来吸引她到敬事房,可想要在敬事房进出无碍单是他这点皇子面子是不足够的,便使唤王九求到了李瑞门下。李瑞当时满口应下,并未多问什么。
林侦以为这点小忙借借当年的旧面子就罢了,谁知待到今天他来接王九,小院之中见到了恭候多时的穿红内侍大太监,竟是有了这般感人至深之言。
他的泪,林侦看不出半分虚假,若是装能装出这等极致,亦非常人。只是,燕妃被贬依然是宫中不可触及之处,甚而是隆德帝与这两个儿女之间尚未解开的疙瘩,而李瑞在他面前却直言不讳哭诉要等着燕妃移入皇陵,咬牙的泪水那么执着,是在向林侦表达他深埋多年的恨还是果然心有笃定?
难道说燕妃的冤情不是夫妻反目,确实是有歹人陷害?近半年的时光,林侦看得出隆德帝非但勤政而且英明睿智,是怎样的后宫圈套能让他蒙蔽了双眼至今不知错?
“主子留步!”
林侦正边走边思索,身边的王九忽地拦了他的脚步。不待林侦问,已是被他轻轻拉到了一边,蔽在甬道宫墙边。看王九探头张望,鬼头鬼脑的,林侦蹙了眉,“怎的了?”
“是秦将军。”
谁?林侦没听真切,正要再问,却见不远处的养性殿门前走过两个人。一个是大太监赵显,另一位按照此时的度量衡身高足有七尺开外,一身蟒玉金紫袍、腰系玉带,冠上却无纹、看不出官职品阶,此人面上看比隆德帝要年轻得多,却是一头银发不染一丝杂尘,刀眉深眼,棱角分明,魁梧的身型一股英武之气,器宇不凡。
这是哪位将军?这么大的面子?竟然是乾清宫的大太监亲自陪同,可瞧赵显那脸上虽赔着笑,腰板却很直,一副客套的模样刻意得很,两袖之间保持着一种冰冷的距离。
林侦正纳闷儿,两人已走远。回过头,王九出了口气,“好险。”
林侦蹙了眉,“怎的了?见不得么?”
王九闻言愣了一下,好像噎着了似的干干地咽了一口,“主子,您……”
“这是谁啊?”
这一问端端把王九问得瞪大了眼,话都结巴了,“主,主子,您,您连他都不记得了?”
这些日子林侦与这小太监早就混得十分亲密,私下里,掩了帐帘都能说半宿的话,在他面前林侦也不必遮掩太多,只道,“看着眼熟,却是想不起了。”
王九挣了挣眉,又在心里叹了一回,主子这三年真是被下了降头了,如今的神智清明也不知是真是假。自己正瞎低估,不妨屁股上被踹了一脚,王九不敢再耽搁,忙悄声道:“主子,这是燕娘娘的两姨表兄秦毅秦将军啊。”
什么??母妃的表兄?那,那这不就是七皇子的表舅??那他还躲什么?不该是上前去行礼么?
看主子依旧混沌,王九道,“主子,奴才只能再提一句,再多说,被房檐儿上的雀儿听了奴才都要烂舌头了。”
“少耍贫嘴,说!”
王九掂了脚尖在林侦耳边道,“燕娘娘的母亲只有姐妹二人,姐姐嫁的是当年的西北大将军秦宇轩,膝下育有一子唤作秦毅;妹妹嫁给了左都御史,掌上千金就是咱们娘娘。娘娘自幼与表兄秦毅定亲,原本定的是二八芳龄日出嫁,因秦毅随老父驻守边疆,这一走就是两年。娘娘十八岁那年,万岁爷下江南,随行的就是左都御史。”
王九干嗽了一声,“回朝后,万岁爷赐封燕娘娘为婉嫔,三个月后封贵妃,又三个月后加封皇贵妃,下旨建造颐和轩。”
王九这一咳,咳去了最关键之处,即便如此,林侦的手心已经握出了汗,“……后来呢?”
“后来??”
“我是问,秦毅如何?”
“哦,几年后,秦宇轩解甲归田,秦毅被封为镇远大将军,驻守边疆。”王九说完,瞧了瞧主子脸上,又道,“再后来,秦毅告了丁忧,再未回朝启用,现居京中,无官无职。”
“他膝下可有儿女?”
“儿女?”王九皱了皱眉,极小的语声道,“秦毅从未婚娶,哪来儿女。”
林侦忽觉将才阳光下那一头银丝十分刺眼……
……
四月的天已是十分煦暖,日头每天照着,照得这皇宫肃穆都减了颜色;红墙碧瓦也似御花园里花草一样,映在眼中暖暖和和的,只不过接连有十多天不下雨,难免有些燥得慌。
今晚的功课顺手,很快就做好。原本想着再让她讲些什么,可那小师傅一本正经地说,这些时学得够多,不可过于超前免得引人生疑。奕枫听着,也只得罢了。
夜里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胸口燥,干脆起来,把桌上一整壶的凉茶都灌了下去,人越发精神了。走到窗边,见月亮悬在半空,铺下一院子薄霜,好一个清明凉爽的夜,奕枫来了兴致,拿了剑就出了门。
二所之后院,奕枫舒展开筋骨。夜风清凉,随风起剑,剑似流水,无出起源,无处断;轻轻点起飞升,月光下,人剑合一,银光闪闪似九天落星辰,挑上云霄、直下山涧,天地驰骋,好不痛快。
待到舞得身上热气腾腾,血脉舒畅,奕枫这才收了剑。回头,想喝口水,才见那竹几旁并无人。看看月亮都往西斜,想来时候不早了,擦了把汗就往回走。
从后门进到头所,正要往前头去,忽见后殿东墙角的耳房里还有光亮,嗯?小丫头还没睡?
原本小宫女们是四个人一个屋子,可因着她常做模型,奕枫生怕这稀罕的妖精相儿被人发现,就着人把存放被褥的小耳房收拾出来给她住。虽说十分窄小,到底算是一个人独住,也自在。此刻看着那小烛恍恍地映在窗纸上,不觉生了促狭的心,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来到近前,才见那门是虚掩的,奕枫纳闷儿,这是忘了锁门了?轻轻一推,门开了,几尺见方的小屋门边放着盆架,里头只挤得下一张小床。床上摊开着被褥,炕桌上点着,满满的都是纸张,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奕枫走到近前,想着这半夜忙可是又在给他做题目?一眼看上去,两眼都发直!拿起来,原来是小画儿,却并非画笔勾画,使的是平日给他画图的木炭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