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畅想自由。
她忽然觉得有了几分禅意,倘若要她练习打坐的话,她估计也是行得来的——但不知能坚持多长时间。
在充塞了一天的怪异兴奋感之后,她的精神于此刻方得以放松。她开始想许多东西,想自己这几年所经历的种种,想自己往后数年可能经历的种种,奇怪的是,她丝毫没有想起萧越——他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一个充塞于她生命中的影子,尽管他曾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终究不会令自己为他左右。
兰妩见她出神,问道:“娘娘,您在想念公主和两位小皇子吗?”
是啊,还有她的几个孩子,正是其中一个使她沦落到现在的地步,虽说不能完全怪他。如今她离开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想她——想来不会,他们都太小,小到连感情的意识都没有,明玉可能有一点,不过小孩子的感情很难说多么坚固,也许几天就移情了。
厉兰妡对这几个孩子不过尔尔——明玉可能稍稍亲近些,兰妩却仿佛对他们抱有很深厚的感情,她支颐而叹:“不知道傅妃娘娘会不会仔细照顾他们。”
“你放心,这一点她还不肯马虎。”傅书瑶再怎么其心可疑,皇嗣终究是靠山,她不会傻到对皇嗣都不上心。而且厉兰妡问过吴太医,知道傅书瑶确实不能生育,这就保证了她会一心对待这几个孩子,甚至不全是为了利益。
傅书瑶如她所说搬进了幽兰馆,但不知何故,她没有霸占厉兰妡以前所住的正殿,而是搬进偏殿。
萧越晚间来时,因问起,傅书瑶只是温婉而笑:“这所宫殿迟早会让厉妹妹回来住,臣妾不愿有鸠占鹊巢之嫌,因此宁愿退而求其次。”
萧越脸上又滞住了——近来他常常有这种表情,仿佛厉兰妡走了,他的神采也随之灰飞烟灭。萧越叹道:“那也……罢了,总是你一番心意。”
他对着傅书瑶终究没有多少话说,结果还是问起孩子,傅书瑶抿嘴笑道:“忻儿和慎儿早就睡下了,陛下若是要看,手脚可得轻点。”
“不必了,朕看看明玉就好。”
“可巧,明玉还醒着未睡。”傅书瑶朝里间唤道:“明玉,快出来罢,你父皇来看你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小铁锹之类的玩意儿,随即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起,明玉从里头跑出,飞快地奔到萧越怀中,身上脸上还沾着泥,不管不顾地就往萧越衣上蹭:“父皇,你来了!”
傅书瑶在后头唤:“明玉,仔细别把你父皇的衣裳弄污了。”
明玉并不理她,而是留意到萧越身边立着的女子,欢喜道:“聂娘娘,你也过来了。”
聂淑仪捏了捏她红喷喷的笑脸,嗔道:“你在哪里作耍,瞧都脏成个泥人了!”
明玉语无伦次地说:“我在后院栽花、种花、翻土,翻来翻去的,所以一身泥……”
说不清楚,她索性不说了,眼巴巴地看着萧越:“父皇,母妃说她出门去了,这都快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萧越的眼眶有一点湿,也许是因为夜晚潮湿的雾气,他一把将明玉抱起,令她小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口中道:“朕也不知道,是朕逼走了她,朕不敢问她。”
这三个相似的句子显然令明玉的小脑瓜承受不住,她有点吃力地想了一想,歪着头道:“母妃会回来么?”
“会的,一定会。”萧越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小孩子很容易打发,一个承诺便能令其满足。明玉放心下来,又问道:“父皇,你今晚会留在这儿吗?”
萧越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傅书瑶,却见她也静静望着自己,很快他便下了决定:“不了,朕还有许多折子要批,怕是不得闲。”
傅书瑶脸上不知道有没有掠过一丝失望。
明玉可怜巴巴地说:“那么我想聂娘娘留下来陪我,可以么?”
萧越不意她会提出这种要求,惊奇地看向身边的聂淑仪。
聂淑仪同样意外,她笑了笑,和婉道:“自然可以。”
萧越方将明玉从肩头放下,拍了拍她的手心道:“你可得乖乖听话,早点休息,朕明日会来检查的。”
明玉乖巧地答应着,萧越方转身离去。
傅书瑶与对面的聂淑仪隔空相望,“不想今日我得和妹妹共寝,真是意料之外。”
聂淑仪恭敬地屈膝施礼,“嫔妾荣幸之至。”她拉起明玉的手,“明玉,走,咱们进去梳洗吧。”
傅书瑶眼看她们从身边经过,嗅着空气中远远传来的栀子花香,缺了水,连花香也不够芬芳,在枯寂的夜里有些干涩,一如明玉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呢,她明明已经在尽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何明玉还是对她若即若离,莫非小孩子真有洞察一切的本领,可以轻易看穿一个人的本真?
傅书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夜,厉兰妡和兰妩并榻相卧,从杂役房逃离之后,两人再难有这样亲近的时刻。如今重回昔日时光,两人却都睡得不是很好,一来是因为择席之症,二来则是门外若有若无的动静。
兰妩无论如何睡不着,索性支起半身,在厉兰妡耳畔道:“我仿佛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别是有贼吧?”
厉兰妡安静地闭着眼,“所以我让你在背面加一道门闩,你看,有效果了吧?”
兰妩听出她的意思,“娘娘是说,想偷咱们东西的是这尼庵里的人?这……她们也太心急了吧?”
“若你面前有一大堆财宝,你急不急?”厉兰妡平稳地翻了个身,“睡吧,若你觉得吵嚷,我这里还有两团棉花,拿过去堵住耳孔便是。”
兰妩无奈,只得伸手接过。
脚步声直到后半夜方才渐渐止息,两人也终得睡个好觉,那两团棉花算不上多么有效,终比没有较强。
一早起身,兰妩惊奇地发现满院尽是青白憔悴脸孔:她不过是没有睡饱,这些人简直耿耿不寐。
☆、第47章
济慈师太倒是神采奕奕,当她来到厉兰妡房中时,身后跟着三五侍从,手里分别持着热水、剪刀、巾帜等,赫赫扬扬,是要大干一场的阵仗。
厉兰妡诧异道:“住持这是何意?”
济慈慈眉善目地笑道:“娘娘既然身入佛门,便应剃断须发,以示斩断尘缘。”
厉兰妡最得意的就是一把好头发,倘若满头青丝尽数削去,再长起来可就难了。厉兰妡眉毛一横,兰妩伶俐地开口:“昭仪娘娘既是入贵寺祈福,想来蓄发修行也无妨。”
济慈为难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兰妩敏捷地接道:“师太所言的诚心仅止于表象么?真正心中无物,纵然身处锦绣堆中亦能参透佛法;倘若杂念丛生,即便落发去衣又有何用?有言‘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师太莫非连此都不晓得么?”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得按得住才好。济慈不意她这般伶牙俐齿,不禁愣住,强笑道:“不想兰妩姑娘也精通佛理,也罢,剃度就不必了,不过厉昭仪既已远离俗事,自当废去身份名位,另择一法号为宜。”
厉兰妡微笑道:“这是自然,还请住持代为赐名。”
济慈见事情遂愿,正要开口,兰妩忽道:“不知娘娘该从何辈?”
“这个么……既由贫尼代为赐号,自然从妙字辈。”
“然则厉昭仪的资历与宫中诸位主子等同,若真如此行事,岂非住持您比各位贵人还长了一辈么?”兰妩侃侃道。
妙殊在一旁助攻,“是啊,住持师父,厉昭仪纵然不与太师傅比肩,至低也应与您和监寺师叔等同,怎可与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