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娥点点头:“后悔!后悔当初怎的没再多吃点儿呢!我闺女儿现在才十八斤不到,都不长肉了。人家都说,生出来之后得立刻让孩儿吃上奶,以后才会顺利。我是不凑巧,耽搁了不知许多久,可苦了孩儿了!嗦疼了也出不来一口。开始问了邻家,说是要按,请了婆子,疼死了也不管用,我就知道他们是合伙骗我家钱!然后去看大夫,开了一堆苦药渣子,还说让我多喝汤,肚子都要胀破了……”
潘小园彻底无语,提醒一句:“女孩儿养太胖,将来嫁不出去。”
好说歹说,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叫其余的兄弟姐妹们分了。她自己挑了些鸡胸、炖豆、鲜果、乳羹等有营养的吃了。吩咐厨房:“以后的菜谱每天我自己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止是哪个厨娘丫头泄露出去,说自家潘夫人“食欲不振”,吃得不多。过不两天,李清照派人给她送来一盒时鲜水果——樱桃、荔枝、黄香瓜,在物资匮乏、运输不便的时节,尤为珍贵。赶紧亲手写了感谢信,派人去府上拜谢。再过几日,在外镇守的琼英托人给她送来两件精美的小红肚兜,说是训练之余,晚上挑灯绣出来的,一点心意。
明教兄弟们送来一大盒素点心,上面刻着张牙舞爪的火焰形状,说是能辟邪。郓哥、董蜈蚣、贞姐儿,这些小弟小妹们眼下都小有积蓄,也都各有孝敬。再过两天,开封府的人也送了礼物,打开一看,宗泽手抄的一本《论语》——不用说,这是嫌她文化程度太低,需要用心胎教。
潘小园还没来得及让人上门拜谢,这边一声圣旨到。赵楷的皇后出面,赐了她一堆钗环摆件绫罗绸缎,让几个宫里人风风光光送到家里来,引来看客无数。
赵楷对于“政变”团体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愫:一方面,自己让人当吉祥物,十句话里能执行一句就不错,颇为不爽;另一方面,他本来是无缘皇位的,现在君临天下不说,自己也不用焦头烂额的忙国事,听听“议会”的意见,就成了众人交口称赞的明君。至于被剥夺的各种特权——反正他也没当过一天真皇帝,没经历“由奢入俭”的痛。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赵楷觉得只要金兵不打进来,日子就算挺惬意。大部分由他负责的“政事”,不外乎出席重大活动、嘉奖赏赐功臣、外加和皇亲国戚——尤其是桓哥儿——联络感情。也怕哪天被真的“弹劾”下去,因此对于“革命军”骨干,能拉拢就拉拢。尤其是手中有兵权的——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现在能重兵保护他,若是伺候不周到,往后难保不会来个逼宫戏码,那可大事不妙。
潘小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箱子五光十色,总不能退回去,只好谢恩收了。挑一套低调的镶红宝石白玉累金丝头面戴上,以显皇恩浩荡。
收到的东西没福消受。李清照送来的荔枝还没吃完,就进入了吃啥吐啥的时节。身边众人大惊小怪,一会儿张罗着热牛乳,一会儿给她身边堆了成堆的酸梅果脯,一会儿又把大夫叫来,燕窝参汤一碗接一碗的端上来。
“夫人吃一口吧!别饿着孩子!”
一边咬着饼,一边歪在榻上,一张张审阅送上来的财政报告。吐的间隙,批上两笔。过一会儿又张罗着要去院子里散步。小丫环快哭了:“夫人还是卧床歇息……”
她不理会。就算自己没有丝毫实践经验,也知道寻常孕妇要是早早开始静卧“养胎”,几个月下来力气都没了,到时如何打硬仗?锻炼不能停。虽然自己没条件做什么快走瑜伽,但多活动活动总是没坏处的,况且一动起来,就不那么吐了。
走不多时,门房来报,说有客人。赶紧描眉梳头,回到中堂。
来的是常胜军里的契丹军医。她肃然起敬,只得连声称谢,乖乖请人家坐下来诊脉。
等那军医走了,她自己到外面院子里散步,正瞧见孙二娘搭竿晾衣服,见了她,勾勾手指,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一句:“妹子,你那个番兵番将的队伍……以后可要注意点儿来往。”
她睁大眼,第一反应是常胜军扰民了,问:“你是……听说什么了?”
孙二娘却扑哧笑了:“其实也是姐姐我多虑,自然知道你行的正立的直,不会做什么出格事儿,但架不住有人会多想……”
她刚隐约明白,那边蹲底下洗衣裳的孙雪娥大嗓门接话:“可不是!六姐儿每天干大事,这种闲言碎语的自然听不见,还得是我们这些老姐妹提点你不是?不过按我说,六姐儿你钱也有了,官儿也有了,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但也差不多了,就算跟个把男人不清不楚了,武松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嘿嘿……要是我能混成你这样儿,我也找个别人试试,反正现在女子地位高了……”
眼下周通不在,孙雪娥可劲儿畅想。孙二娘脸色微变,轻轻踢一脚她的洗衣盆儿,溅出一滩水,在孙雪娥的抱怨声中,斥道:“怎么说话呢!六妹子是这样儿人吗!”
潘小园倒是立刻听明白了,微微脸热。不过院里都是相熟的女人,却也没到恼羞成怒的地步,忍笑道:“什么闲言碎语,我看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吧!无怪我没听过。”
孙雪娥赶紧给自己鸣冤:“可不是我说的!那个……我去秦家做客的时候,她那里的小厮丫环都在说……说你是那个什么,咳咳……”
转述别人言语的时候倒扭捏了。潘小园皱了眉,追问一句:“什么秦家?”
孙雪娥夹七夹八的说不清楚,不过好歹认识她这么多年了,零零碎碎的也拼出了她的意思。
秦桧的吊唁会没几个人去;但秦桧当初以自家夫人的名义,大搞“太太外交”,倒是笼络了不少联军家属。
孙雪娥算是其中一个。后来跟王氏聊烹饪、聊孩子、聊御夫之道,她一个没文化的小民妇,对王氏的谈吐见识大为折服。
于是开丧吊唁的那天,也来了不少跟王氏有交情的各路夫人娘子。
唯独潘小园没到,说是在家里休息养胎。几家夫人凑在一块儿,节哀顺变的话说过,王氏便有意无意的开始提那个缺席的潘夫人。
“……当初点名要亡夫一同跟去谈判,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唉……会之临行前还反复向我保证,跟那个潘氏没有特殊的交情。这我当然信……会之从来对我一心一意,不对别的女人多看一眼的……”
“……可谁曾想,她带了三十万大军回来了,会之却……不是奴家揣测,但你们倒是想想,一个卑弱女子,抛头露面混在男人堆里已是不该,又怎可能轻易说得那些个雄兵猛将改了心意?换了咱们这些规规矩矩相夫教子的贤妇们,谁做得到?怕是……”
有些话,身为大家闺秀的王氏还是说不出口,可巧身边的丫环凑趣,低声接下茬:“还不是靠她那张脸蛋!你们是没瞧见,那些个契丹军官——尤其那个姓史的——一个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的摇尾巴,简直成何体统!真把她当萧太后了……”
厨房绣阁里也传出酸溜溜的谣言:“不过呢,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能让这么多大男人拜在裙子底下,也是本事……也没见她有多倾国倾城,多半还有别的手段……”
不知是王氏授意,还是下人们自行想象,总之秦府中人人不忿——秦中丞好好儿一个国家忠臣,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冰冷的尸首,难不成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因此……才遭了厄运?
这些新奇八卦,有些夫人娘子们红着脸不愿多听,不出家门的孙雪娥却如获至宝,一句不落的记了个清楚,再回来看潘六姐儿,眼神别有一番深意。
以她的出身文化水平,倒不觉得如何惊奇愤慨,也没有强烈谴责的意思,纯粹觉得有趣,甚至觉得六姐儿真有能耐。
孙二娘精通事故,弄懂了来龙去脉,立马啐一口:“那寡妇心智不清,到处泼人脏水,又不止六妹子一个!她还说小岳兄弟是里通外国害她老公哩!她说的你也信!”
晾完衣裳,掸掸手,又低声嘱咐:“不过妹子,人言可畏,你还是注意点儿,省得武松兄弟回来,面子上不好看。”
潘小园看看这对姓孙的老姐妹,心里头觉得荒谬,却又想不出从何反驳,半天,才笑道:“怎么又扯到武松的面子了!我又没真怎地。你们……”
想说“你们要知道这群大男人到底为什么拜我,随便找个常胜军军官一问就知道”,转念一想,俩姓孙的嘴上都没把门,她们若是知道了自己奋不顾身的冲进了火药库,铁定立刻就得传遍全京城,连带着传到武松耳朵里,可不敢想象他是什么表情。
再说,要论不守妇道,自己抛头露面、理财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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