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笔乱帐!安素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他本想狠教训她一回的,但被行刺的事打了岔,忙乱中就暂时丢下了。
如今见萧小妹这幅可怜相,也不好意思再落井下石,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人那边也没个结论。你现在特地凑上去岂不越发尴尬了,以后再说吧,会有机会的。”
但是,没有以后了……
当时的他们,都已经有了些阅历,但终究还是没有参透命运的无常。
萧锦初记得很清楚,她再见到齐皋是那天入夜时分。他在归宴楼前替皇帝挡了两箭,正中胸口。
在他们身后,雕梁画栋的高楼被火箭引燃,不断发出哔剥的炸裂声。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他的血与火是一个颜色,渐渐交织在一起,倒映在她的眼眸,汇成了一片海。
“将军…萧将军……”有人轻撞了一下她的肘,她茫然循着声音望去,看到的却是齐皋的面容。
萧锦初一下子惊醒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太极殿。眼前的人也不是齐皋,是现任的虎贲中郎将,他的弟弟:齐翔。
谢丞相方才已经把华林园一案的恶劣影响引经据典地论述了一番,正在挨个问安素和蒋澄的看法。
眼看就要轮到萧锦初,谁料她却正魂飞天外,齐虎贲只好以这个隐晦的方式提醒一二。
就凭这个,萧锦初觉得该请他喝顿酒。果然是武人爽直痛快,比之旁边那两个酸文假醋的都讲同僚义气。
“征东将军以为如何?”
果然来了,就在她略听了一耳朵时,这些人已经从简单的命案引申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的高度。萧锦初是没有这个觉悟的,只得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又绕回案子上。“未知那傅五郎的死因可查出来了?”
为防生乱,尸首已经被护军移到了一处偏殿。谢丞相就去看齐翔,齐虎贲丝毫不敢怠慢,“臣亲自看了,死者并无外伤,怀疑是隐疾或有人用毒。已经请御医去验,恐怕要明日才有结论。”
萧锦初也是这样推测,傅五周身衣饰不乱,又未见血。只凭嘴唇乌青,口有白涎,实在难以一口断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算是他自有隐疾,何以正巧在宫宴上发作,亦或是否有诱因。这些必要讲个清楚明白,容不得半点含糊,你可知道?”谢丞相绷着一张脸,不依不饶。
齐翔赶紧剖白:“丞相教诲得是,臣等必然小心谨慎,不敢有所轻忽。”
尚书令却又想起一事,“还有华林园中那么些人,不乏名门望族之后。虽说有嫌疑,总不好都拘在宫里吧?”
“取了口供的已经先放出去了,或请族人为保,或是同乡联名,俱誊录在名册上。并且已叮嘱过,案子不结不得出京,以备后续查问。”
齐虎贲手下自然有办事老道的书吏,早就拟出了条呈。明面上不得罪人,若查实了嫌疑,要抓回来也是方便的很。
尚书令与蒋御史暗对了一眼,都觉着办得甚妥当。
“也罢……”虽然言辞激烈了一些,谢丞相还是讲理的。却又强调需尽快破案,以安朝野上下。
“既如此,有件事还需丞相操心。”珠帘后,天子端坐于高堂之上,眼看着众人议论了半日,终于开了口。
“陛下请讲,但有差遣老臣自当效力。”
烛光摇曳,将帘内那道挺拔的侧影投射于朱墙。皇帝的声音沉稳有力,完全听不出议了一整天事的疲惫。
“傅玉乃是太尉之孙,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已是伤心事。偏偏尸首暂时又不能返回本家,想必太尉更加不好受,还请丞相多多劝慰。”
谢丞相也是子孙满堂的人,听到这句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有些唏嘘。更不用说他与傅太尉同朝为官多年,彼此间又有些姻亲。哪怕皇上不提,他早晚要去太尉府走一遭的。
当即先替傅太尉谢过圣恩,表示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请圣人切勿忧心。皇帝又是一番嘉许,老丞相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就急着出宫去了。
齐翔深感自己肩头压力重大,也请旨要再去盘问一回华林园内的内侍宫娥并护军等,皇帝亦准了。
转眼间,殿内就只剩了四人。张内侍在御前伺候,是出了名地善于体察圣意。眼见里外都是自己人,壮着胆子上前,小声询问是否需要送些吃食。
安素是宫中的常客,先笑道:“自午后就只填了几杯水酒,此时腹中着实有些打鼓了,便叨扰陛下一顿。”
皇帝便问萧锦初:“含章可有什么想用的?”
萧锦初老实不客气道:“听闻今日宴上本有一道炮鹅,可惜终究没吃上,不知还有没有这个口福。”
“你倒是心宽。”蒋澄就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要刺一刺她。
萧锦初觉着他简直莫名其妙,要不是怕冲撞了圣驾,真想揍一顿再说。“人又不是我害死的,有什么宽不宽的。”
“方才还说不知死因,这会就变成被人谋害了,你这立场变得也是有些快啊!”
切了一声,萧锦初满脸不屑。“傅五郎年纪轻轻的,要说在宴席上突发疾病而死,你问十个人九个也不信呐!”
安素真是特别不解,也不知道这两个怎么结下这偌大的仇怨。平时就算了,在圣人面前也不消停。
亏得皇帝不计较,就看着两人斗嘴,还有空吩咐张内侍:“着司膳局整宴,记得加上炮鹅。”
萧锦初自觉胜了一筹,颇为得意地对着蒋澄挑了挑眉,又收获白眼无数。
虽说有失身份,但他们一番打岔之下,殿内的气氛确实松快不少。张内侍感觉背上的汗也出得没那么厉害了,赶紧拽着几个当值的内侍一同退下,去司膳局安排。
安素不去管那两个活宝,只皱着眉头看向天子:“我看今日谢相似乎过于急切了,有些奇怪。”
皇帝正凝神看着一截烛火,那蜡烛已经燃了好些时候,芯有些长了,显得颇为暗淡。
“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是怕圣人发了昏,走少帝的老路。”蒋澄终究忍不住,冷冷地笑了一声。
谁不知道世家的手伸得越发长了,才不过十来年,万春门外的血迹尚未褪干净,这些人就把教训忘得差不多了,真当天子是泥塑木雕不成!
“我看是你要发昏,竟敢如此口没遮拦,毁谤君父。”安素的面前没设几案,直接拿手狠狠拍在了地上。亏得堂上铺的木板,不然以这样的力道手怕是要肿几日。
安尚书令实在悔不当初,怎么就让蒋澄当了御史。没学会稳重自持,嘴上还没把门的,真以为全天下就只你是个明白人不成!“都说君子慎独,你看清了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忘形至此!”
面对尚书令大人的怒火,蒋澄只得闭了嘴,老实承认自己言辞不当,请陛下恕罪。
安素觉得自己真是心力交瘁,只管向皇帝又行了一礼,进言道:“实则谢相的担忧不无道理,陛下自登基以来一力提拔寒门,世家的不满积蓄已久。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便无风也要掀出三尺浪来。此事不宜拖延,当速战速决。”
御座之上,天子只管高卧。不论是蒋澄的请罪,还是安素的柬言,对他而言似乎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只犹如最上等玉料雕琢出的手握着把银剪,轻轻绞下了段烛芯,原本昏沉的烛光顿时又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