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目中含水,眼神迷离,一张粉面红得像煮透的虾子,因有些醉意,笑起来便不知如何掌握嘴角上翘的幅度,姜昙生叫他这烂漫的一笑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病急乱投医地挽起萧九郎的胳膊。
卫琇眼神黯了黯,不发一言地缀在他们身后。
小郎君们都有些微醺,有说有笑地往园子里走,跨入园门,远远望见湖边那座纱帐,顿时面面相觑,方才宴席上观姜家人的作派,都还中规中矩,虽说比起规矩谨严的世家大族松散些,可行事也还按部就班,此时才想起来,真不愧是姜屠户啊!虽说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世家贵女外出冶游也不受什么约束,戴个聊胜于无的幂篱便能漫山遍野地游玩,不过在市集寺庙水畔山间偶遇是一回事,这么大剌剌地让在室的小娘子自己相看夫婿,也太大胆了。
不过总归还隔着一层纱幔,他们虽知道闻名遐迩的“洛阳牡丹”就帐中,说不定还在含羞带怯地眺望他们,可实在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里头影影绰绰有几个小娘子。
钟荟手捧茶碗与姜明霜坐在帐中,阿杏和白环饼在一旁伺候着。大姊怕她脸嫩一个人不好意思看,特地来陪她的。钟荟虽然觉得于礼不合,但是对姜老太太的一片苦心极是感激,她其实压根不想出嫁,但是总不能在姜家留一辈子,如今能亲眼看一看将来可能共度一生的人,总好过盲婚哑嫁。
“他们来了!快看!”大娘子一个看客却比她这正主还起劲,兴奋地拉着她的袖子道,“咦,那不是九月九咱们在山里遇到的萧家公子么?”
钟荟无奈地笑了笑,朝帐外望去,一眼便看见人群中的卫琇,手里的茶碗不知不觉倾向一边,把茶水泼了一身,把相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随即她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此时已是深秋,水边风寒,其他小郎君不是穿着厚袍子便是披着氅衣,卫琇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罗衣,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姜昙生这瘸眼呆胖子,那对招子生了出气的么?
姜昙生似有所感,当即打了个喷嚏。
钟荟灵机一动,对阿杏道:“你去阿兄院里,让他的奴婢拿两件氅衣给阿兄送去,”末了又道貌岸然地解释道,“那些公子金贵得很,若是哪个染了风寒咱们家还得担干系。”
阿杏哧哧一笑,怪里怪气地道了声是,钟荟猛然想起卫琇是认得阿杏的,他们一块儿逃过难,赶紧叫住她,支了白环饼去。
姜昙生院里的婢子不一会儿便送了两件大氅过去,姜昙生求之不得地接过来,一件披在身上,另一件顺手给了只穿了丝绵袍子的萧九郎。
钟荟在帐中看得一清二楚,立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两辈子第一次在心里骂了句市井粗话。
第112章
“再去取,取个十件来!”钟荟气鼓鼓地道,真是不信这个邪了,那胖子不长眼,人手一件阿晏总轮得上了吧?
帐中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二娘子这无名火是如何点起来的,不是让给兄长送件衣裳么?大郎已经穿上了啊。唯有阿杏咬着指甲遥遥望着对岸琳琅满目的小郎君们若有所思。
白环饼资历不如阿枣和阿杏那样老,不敢在小娘子跟前多嘴,只是为难地道:“小娘子,奴婢怕大郎那儿没那么多氅衣……”
“那就开箱子把裘衣拿出来,或者去针房取这季新做的。”钟荟对自己院中的下人一向和颜悦色的,眼下脸上却没了笑影,卫琇离得远,她从高处望去,便觉得那瑟瑟秋风中茕茕孑立的身影越发单薄了。
阿杏见主人神色不对,忙轻轻推了白环饼一把:“自个儿想办法呗,这点子小事还要主人手把手地教你么?快去吧!”
白环饼低头赔了罪,慌忙依言去办了。
卫琇本来没觉着冷,他这些年无论寒暑,每日清晨穿一身单衣去苑中射箭,风雪不避,雷打不动,与钟蔚那副弱不经风的小身板不可同日而语,等闲一点秋寒不能奈他何。
且他不惯饮烈酒,午宴上那两杯颐白又喝得急,胸口如有一小团火在烧,可看到萧九郎一脸得色地披上那件氅衣,含情脉脉地朝对岸山坡上的白纱帐望去,仿佛有一场冷雨将他心中的火浇熄了,他突然觉得寒气侵人。
他不傻,他们在这湖边不过站了片刻,有婢子从那帐中走出,随后便有人来送衣裳,出自谁的授意不言自明——姜大娘要入宫,想必不会做这无谓事。
他能想得到的事,旁人自然也想得到,在场的不乏轻薄少年,只因见萧熠的袍子比旁人薄一些,便宁愿冒着闺誉受损的风险给他送衣裳——卫琇只觉心口仿佛被人用针扎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涩,又有些痛惜,似乎还有些怨望——可只那么一刹那便舍不得怨了。心之所系,本就没什么道理。何况萧九郎饶是他对萧九郎光采晔晔,饶是他可劲吹毛求疵,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貌在这些少年郎中算出类拔萃了。
他旋即想到,萧熠和她兄长多年同窗,相交莫逆,想必是时常出入姜府的,他们想必早已相识了。观萧熠今日的态度,大约也有此意吧。而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担心她心意错付呢?
卫琇怔怔地望着池畔的一棵桃树,深秋时节草木零落,自然是没有桃花的,姜家人便用深浅不一的薄红淡粉的罗绢、轻纱剪成花朵,再以银丝缚在枝头,远看也是灼灼爚爚,可毕竟是非时之物,走近了端详,便唯余尴尬了,就如他出现在此处,只是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