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夜初生寒露,悠悠远来的丝竹锣鼓,空然衬得轻罗已薄。
李明远拢了拢衣襟,看着秦风的长衣随着他飘然的脚步猎猎飘荡在秋风里,浑然不觉夜色寒凉。
李明远心知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前面等着的必然是一刻时间也错不得的好戏。
李明远自幼被迫藏拙,但藏拙毕竟不是真拙。世子爷在肃亲王二十余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教导下,非常扭曲地成了材,只不过这材成的太隐蔽,很少有人能看出来。他一向能将自己的形容分作两半儿,一半儿沉稳一半儿疯癫,特定的时候展现特定的风采,颇有一种左右逢源之感。
这一点他一向拿捏的不错,可自从遇上秦风,屡屡绷不住。
“站住。”
秦风脚下一停,身形一顿,含笑回过那张倾城倾国的脸。
“世子爷有何吩咐?”
李明远面容肃穆,态度带了一许刻意的冷然:“昔年先帝之时,九子夺嫡之乱,坊间乱传,野史纷杂,我父王竟然有幸跻身其一。细细说来,当年他还年幼,冥顽不知世事的年纪,居然昏头巴脑地搅进了这么大一个乱局。他是不想的,但是没有办法,先帝九子,唯他与今上同母,他避无可避。”
秦风不言。
李明远却知道,他分明听得懂。
“昔年是避无可避,如今更是避之不及,却不知道是谁不肯让我肃亲王府避之事外。”
秦风不慌不忙地拢过了肆意飞扬的长发,在夜色里雅然独立,浓似春云淡似烟,飘渺如一副淡然的水墨。
话却说的不像他那一向漂亮的风格,只是道:“世子多思了。”
李明远眉宇间冷肃更甚:“我所思一向不多,再多也不会容我所想。只不过,王府一砖一瓦,上有老父,下有幼弟,也是我躲不开的负担。”
秦风的笑容淡了几分,无声立了很短的一会儿,轻叹一声,淡淡道:“世子爷想知道什么?”
李明远总算等到这句话,并不客气:“你是谁的人?”
秦风淡漠一勾唇,却不肯正面答:“世子爷,男儿国是家,谁的国,谁的家,有什么区别?睥睨天下或做国士无双,犹豫或抉择,心中所碍不都是这个?”
李明远一愣,仿佛兜头而下的倾盆冷雨,寒透彻骨,却淋漓分明。
而秦风说了这一句,却恰巧被风吹扬了石青色的锦衣长服。
秦风一直不像个伶人,虽然他戏唱的确实别样的出众,然而不像就是不像,他演的好戏文中的每一个角色,却惟独演不好那个身为伶人的自己。
他低头敛肃衣冠,那一瞬间,李明远只在脑子里闪过四个字。
白龙鱼服。
恰好的风与恰好的怔愣,秦风就妥帖地钻了这个空子。
他的话点到即止,不再多说,催促道:“世子请跟我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明远盯了他一瞬,再一次败下阵来。
男人沉不住气真是要不得,无论之前还是以后。
可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选错了时候。
来日方长,总能有一次是时候……大概吧。
秦风带着李明远,熟门熟路的七绕八绕,皇家的别院他走起来像是自己家的后花园。
李明远堂堂一个亲王世子,即使他爹跟皇帝闹别扭闹到七老八十的年纪,到底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外面的礼数无论是对太后还是对百官,从来不曾落下,每每皇帝在西苑设宴,家宴私宴国宴,哪一次也没把肃亲王父子落下。李明远自认在西苑常来常往,却根本比不过秦风那来去自如的随意。
如果秦风是皇家近臣或者天子近亲,这都好解释。
可若他不是呢?
这只是皇帝平时来闲逛听戏的院子,若是宫里他也这么如履平地的门儿清,当皇帝的岂不是半夜睡觉都要被吓醒?
怎一个毛骨悚然了得。
李明远一脑门子问题,在这一时间都化成了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幸灾乐祸,他那当皇上的伯父知道京中有这样一个人才么?费尽心思牺牲手足又防着血亲得来的江山,他坐的真的这么气定神闲的安稳吗?
李明远跟着秦风穿过曲折的幽径,身手敏捷的避过一众御林军。
秦风轻声缓步地走在黑暗狭窄的连廊中,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无。
戏楼中不知在说什么,不知道哪位御史大人终于沉不住气,引经据典说的抑扬顿挫,那声色俱厉的劲儿若是用来教育后辈晚生,怕是已经说哭了一地,然而这在蛮子眼里并没有什么卵用,牛皮照吹酒照喝,活生生地把老学究的经典当成了放屁。
接待蛮子可真是辛苦了满朝的栋梁。
李明远估摸着,那位大人估计已经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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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前行几步,终于停住,一挥手,示意李明远在此停留。
此处是一方死角,只留了一个黑不溜秋的暗门,上面糊的窗纸刷死了与门框一色的木漆,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是门是回廊,旁人路过多数会不甚注意地走了过去,根本发现不了。
秦风随手抽了一根木枝,手下用力,糊了漆的窗纸应声而开,借着戏台子上足够亮的光芒余辉,将将够看清楚门里。
门里连着的地方是戏楼子的一角儿,文武百官的视线都在台上,还有不少睁圆了眼睛盯着那意图不轨的蛮子,恨不得下一刻就得了圣上的旨意将这群不规矩的东西五花大绑。
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有人注意这里。
显然秦老板不是一般人。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居然让他等来了一个蛮人。
李明远在这一门之隔的地方屏住呼吸,再一细看,发现来的这个蛮子他居然能认出来。
蛮人看中原人都是一个样子,中原人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看蛮子时更是脸盲,然而这个蛮子长得实在比一般蛮子“清秀”了些许,正是方才秦风特意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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