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点点头,“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旭尧岿然不动坐着,只是淡淡地瞥了陈眠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在了电视机上,仿佛那综艺节目有多精彩一般。
秦桑皱了皱眉头,上前圈住陈眠的手臂,低声问,“没事儿吧?”
陈眠摇头,扯了扯唇,“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秦桑见她也不愿多谈,也只好闭嘴,有些事情,别人安慰也无用,需要自己想通。
温绍庭从餐厅里走了出来,牵过陈眠的手,“过去吃饭。”
两人进了餐厅,仿佛客厅里周旭尧和秦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他的眼里只看得到陈眠。
周旭尧丢下遥控器,一手搭着秦桑的肩膀,将她带进餐厅,“你有口福了,老二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到。”
饭桌上,四人都很安静,秦桑时不时抬头,总是能看见温绍庭细心体贴地帮陈眠夹菜,偶尔会说两句逼着陈眠吃下去。
温绍庭看他们的眼神是温漠的,一旦落在陈眠的身上,就会变得柔和,那是爱一个人的眼睛。
晚饭过后。
两个男人进了书房,陈眠和秦桑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
“你是怎么想的?”秦桑怀里抱着抱枕,双腿盘坐在沙发上,歪头睨着陈眠。
陈眠迟钝了几秒才应声:“嗯?”
“你爸撞了顾芮这个事。”
陈眠眼神有短暂的放空,“我不知道。”
秦桑单手托腮,另一手腾出来掐住陈眠的下巴,凤眸微眯着端倪着她的脸,淡淡道,“后悔跟温绍庭在一起了?”
“桑桑,”陈眠徐徐开口,“如果你和周旭尧结婚,而陆禹行也是单身,然后你爸爸害死了陆禹行的亲人,那么你会选择跟陆禹行一起么?”
秦桑脸色僵凝住,眼神闪烁了下。
“这种假设没意义。”
陈眠拨开她的手,低头轻笑一声,“很难选择吧?”
秦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
书房里。
周旭尧长腿交叠,慵懒随意地坐着,“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结婚前?还是结婚后?”
温绍庭默了几秒,淡淡道,“婚后,”顿了顿,补充道,“前不久才知道。”
周旭尧神色微顿,尔后是缓缓地笑开,“这么说来,你是要定她了。”
早知道事情的真相,还一直待她那般好,甚至谁也没说,这样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老太太怎么说?”
“没说什么。”虽然没明确,但温绍庭能感觉到老太太的心情,是很难接受吧。
——
因为暴雨天气,陈眠最后当天晚上没有去医院,她也在躲避,担心陈母会发现端倪,而自己会隐瞒不住。
第二天清晨,天气放晴。
陈眠和温绍庭去见了陈永华,陪同一起过去的,还有律师。
看守所里,人声吵杂,陈眠和律师被领到探监室,温绍庭没有陪着一起进来,在外面等着他们。
探监室的门被打开,陈永华被人带进来,灰色的囚服,将他鬓发沟壑的容貌衬得更为憔悴,明明才不到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却像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下巴和唇边都是青色的胡茬,一双眼睛深陷下去,在看见陈眠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陈眠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瞬间湿润。
“过去。”陈永华被人往前推搡了一下。
他在陈眠的对面坐下,带着手铐的双手搁在桌底的大腿上,没有说话。
“爸……”陈眠的喉咙哽咽,颤着唇叫了一声。
陈永华抬眸看着自己的女儿,眼底神色复杂,还有着愧疚,他略带沧桑的嗓音响起,“你和你妈还好吗?”
陈眠点头,不敢告诉他妈妈住院的情况,“你呢?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陈永华摇头,刚进来的时候,确实被为难了,身体上也受了一些伤,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那些的态度的转变,他大概也是猜测到原因。
“爸,车祸那件事……是真的吗?”
陈永华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那盏白炽灯,慢慢的点头,“是真的。”
陈眠心底那一簇希望的火苗,噗嗤一下,灭了彻底。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听到他亲口承认,陈眠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陈眠与其他的人是一样的,从小就崇拜自己的父亲,即使他很少有时间陪她,但她依旧能感觉到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每一次在电视机前看见他,她都倍感骄傲,那是她的爸爸,备受拥戴,伟岸而高大。
在得知他触犯政治原则的时候,她难过了很久,又怕又慌,然而她依旧为他找借口,替他开脱,维持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她已经快三十岁了,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小女孩,她知道社会的肮脏,人性的黑暗,她也经历过很多尔虞我诈,与人耍心机,揪着把柄谋求利益。
商场上风云变幻,无硝烟的战场到处横躺着失败者的尸体,有人另谋出路而重生,有人不愿离开而人心腐烂。
她明白,所有的风光的背后,或多或少都堆砌着腐肉白骨,光鲜外衣掩藏着残酷的黑暗,她爸爸已无法例外。
可是,为什么那一堆白骨里面,偏偏要有一具是温绍庭的大嫂,温睿的亲生母亲?
她能怨他当年那样逃避刑事责任么?若是她知道他当年这么做会阻止么?
答案是,很怨他,却无从责怪。
至于会不会阻止,她没有答案,但她明白,她一定会在正义和亲情之间摇摆。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能做到那么大义凛然呢?
“小眠,你别管爸爸了,爸爸犯下的错,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你照顾好你妈妈,照顾好自己,我能安心了。”
陈眠用力瞪着眼睛,只有这样才可以将眼泪咽回去。
她看着陈永华,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倒是轻松了,解脱了,安心了,可是她呢?她要怎么办?
她和温绍庭要怎么办?
“爸,你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陈眠低低地说道,“你是真的想过我和妈妈么?”
“小眠,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原谅爸爸自私。”两个女儿,他前半辈子对不起汪予问,后半辈子对不起陈眠。
陈眠垂下眼帘不敢在看他,“爸,律师会尽量帮你争取减少量刑,只要你好好配合。”
事到如今,她还能如何?
之后,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律师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陈永华事无巨细地交代,越听,一颗心越凉。
人对权利追求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多少人在这条路上丧失了自我,沦为权利的奴隶,她爸爸也毫无意外。
——
从看守所出来,陈眠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温绍庭和她坐在后座上,一路沉默,律师在前面的副驾位上,也不敢贸然开口。
陈眠看着人行道上的人流,忽然开口,“前面停下车。”
司机望着后视镜,没有动作也没开口,用眼神询问温绍庭。
温绍庭深邃的眼眸凝住她,语调不紧不慢,“怎么了?”
陈眠抬手拨了拨长发,抿唇牵扯出一道弧度,眼睛不敢去看他,轻声道,“我想下车走走。”
男人的眸底暗沉沉的一片,吩咐司机,“停车。”
司机将车靠路边停下,陈眠伸手推开车门,却看见温绍庭也要下去,一把将他拉住,白皙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在这种夏日炎炎的天气里,她的手也是凉的。
“我想自己走一段路,你不用跟着我。”
温绍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温淡令人有些发憷,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松开手,坐回位置上,“晚饭之前必须回家。”
他让步了。
“晚上我要去医院,晚饭去陪我妈吃。”
“可以,我会过去陪你。”
“不用!”她反驳得太快,以至于男人沉下了脸色,眉眼之间凝聚了一层淡淡的冷。
车厢里的气氛骤然冷凝,司机和律师心中都皆是一阵心惊肉跳,连带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的面容清晰可辩,可陈眠却无法揣测他的心思,咬了咬唇,“你工作已经够忙了,我不想你那么劳累,医院这边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我会准时到医院。”无视她的神色,他不容置喙的宣布。
陈眠拗不过他,“好。”
她下车,然后渐渐涌入了人群里。
他坐在车内,目光沉沉穿透褐色的车窗,一直跟随着她的步伐,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开车吧。”
司机这才重新发动车子。
“打官司的话,能争取到什么样的结果?”温绍庭闭目靠在椅子上,淡淡开腔。
律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在斟酌用词,“目前的情况,陈永华滥用职权和接受他人钱财金额过高这两条,量刑最少不会低于十年甚至更长,另一方面,他车祸事故逃逸致人死亡,至少会被判七年……陈永华目前已经是证据确凿,唯一能做的,就是认罪,至于最终的结果,谁也无法下定论。”
温绍庭没有在开口,律师也闭上了嘴巴。
——
下午三点多的太阳光依旧很热烈,陈眠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她站在等候台上,任由身边的人来来往往。
绿灯红灯交替着,身旁的人换一拨又一拨,她依旧停留在远处,举目望去,她竟然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仿佛怎么选择,都是一条绝路。
从小,她就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从来没有如此迷过。
向左,向右,到底该怎么选择?
包包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陈眠麻木地翻出来,看了一眼,是陌生来电。
她挂掉,未接来电有是个,都是刚那个号码,眉头蹙起,怎么也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下一刻,手机的屏幕重新亮起,她顿了几秒,接起。
“陈眠,我们见一面。”
这个声音,陈眠永远都不会忘记。
曾经有很多次,她拨打袁东晋的号码,都是她接起。
软甜的声线,洋洋盈耳,有夹着浅浅的寒凉。
陈眠捏着手机,眉目温淡,心平气和地道,“汪予问,我们应该没有见面的理由。”
汪予问淡淡开腔,“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么?还是,你要我亲自去会见一下你妈?”
陈眠握着手机的手渐渐地收紧再收紧,筋脉隐隐跳跃可见,手机仿佛都要被捏碎了一般,她的呼吸也被一点点的挤压出胸腔。
眼前大片的阳光,刹那间变得恍惚摇晃。
“是你。”
挤出两个字,陈眠的呼吸都在疼,像是被抽丝剥茧一般,那种疼一点一点蔓延遍布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