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醒了醒神,起身踱至百余丈外的中年男子身边。中年男子就着一片鹅卵石席地而坐,目不斜视,两眼只盯着河面的苇杆浮漂。显而易见,你烦,人家也不怎么待见你。
张雨不以为意,凑上前去一看,鱼篓之中兀自空空如也,一旁的油纸包里也仅有寥寥数条蚯蚓在蠕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中年男子的钓鱼装具,实在简单得不像话。
张雨拣了干净地方坐了,搭讪道:“大叔,你这是在钓鱼还是在钓茄子呢?”
“老夫钓什么,关你何事?”中年男子悠然道:“这位小哥,扰人清静,那是很不礼貌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就原话奉还了?张雨笑道:“大叔,你我相见即是有缘,何必如此小气?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钓鱼就该有个钓鱼的样子。你的钓具这般简陋,是想糊弄自己还是鱼儿?起码是对鱼儿的不尊重嘛!”
中年男子登时莞尔失笑:“看来小哥深谙垂钓之道?”
“略懂,略懂。”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春日融融,和风暖阳,景致宜人。静心独处,赏景自娱,何等惬意?老夫若为钓鱼而钓鱼,岂不大煞风景?”
跟古人随便闲扯几句,都像是在上哲学课似的。张雨不禁心中暗骂,脸上仍自笑容不减:“大叔,我看你也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又不是太老,一口一个老夫的,难道不嫌累得慌么?说得难听一点,你这叫装逼……,不是,应该是倚老卖老才对。咱们互不相识,都说人话不好么?”
中年男子不以为忤的晒然笑道:“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垂钓?”
张雨见他当即改口,立时增添了几分好感。就事论事的道:“静心赏景、亲近自然原本有益放松身心,但既是前来钓鱼,就该充分享受钓鱼的乐趣。”
“这处河滩位置前突,水流平缓,钓位不错。下杆之前,用酒糟、酒米先行打窝,尔后钓钩上最好挂整条或是半条蚯蚓。苇杆浮漂颜色发黄,不甚醒目,可事先涂抹红漆晾干,或用细丝缠绕一小条红绸,看漂之时,两眼便不会感觉那么累了。”
“我看你钓鱼,也就是为了图个消遣。钓到的鱼儿越多,就愈发会有成就感。你想留着尝鲜便带回去,不想留着便倒入河中放生。这才是垂钓之乐啊!大叔,你觉得呢?”
中年男子稍一思索,欣然点头道:“小哥言之有理,我今日此行,心有所得。”
张雨莫名其妙的与之闲聊半晌,已感意兴萧索。抬头看了看天色,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难得大叔有垂钓的闲情逸致,好生令人羡慕啊!天色已然不早,我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饭点了。少陪!”
中年男子见张雨转身往堤岸上走去,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小哥高姓大名?明日还会来么?”
张雨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道:“我叫张雨。……明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明日再说吧!”
杨家大院距离渭河边仅有不到五里路程,凭心而论,张雨虽然在杨家处境尴尬,杨老爷待他也是不咸不淡,但每日三餐一宿还是有所保证。
梁园虽好,却非久恋之家。倚靠别人的施舍赖以安身糊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张雨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心安理得的走出杨家,自立门户的机会。
寄居杨家已有三年,在杨家上下人等的眼里,以前的张雨表面上是个寡言少语、老实听话的乖孩子,实则心底很有几分傲气,否则也不会不声不响的那般发奋读书了。值得庆幸的是,或是因为从小多受磨砺的缘故,张雨不仅眉目堪称俊朗,身板也颇为结实健壮。
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依据常理,用心培养一个读书人,以求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即便科考之路艰难蹉跎,至少可在乡梓邻里心目中博个好名声。所以无论在哪个年代,都称得上是一本万利的战略投资。
按照杨家的财力而言,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杨老爷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在这个世上,并非每个家境殷富的乡绅都有唯求付出、不图回报的那个觉悟。自家儿子不争气,伴读的外甥反倒考中了秀才,无异于给了杨老爷一记响亮的耳光。杨老爷也是人,心里自然不怎么舒坦。
俗话说得好,好好的一盒胭脂水粉,不能糊里糊涂的抹在屁股上。话不说不明,杨老爷在等,只要张雨主动开口求告,他自会顺势表态,答应倾力支持。可张雨竟似全然没这个想法,难不成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张雨刚刚吃罢午饭,家仆杨贵便来寻他:“表少爷,二少爷回来了,请你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