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漠西风,黄沙卷地而起,瞬间遮蔽了如血残月。
这是一片修罗地狱般的战场,残肢断臂层叠,鲜血将黄沙染成黑褐色,弥漫的血雾早已凝成大团的死亡阴云,死死压抑在这战场,暗红色的光芒诡异而妖艳,任那夹杂着雪雹的朔风猛烈撕扯,弥而不散。还有凄厉的啼哭声游走于这极北苦寒之地的战场,久久不停,那穿透灵魂的声波,似要吞噬一切靠近这里的生命。
夜色遥远的大漠戈壁深处,不知何人吹起一洞寒埙,仿若亘古的悲凉萦绕,时断时续,一遍遍袭扰着这浸透鲜血的大漠,如血的月悄悄于阴云间映出少许颜色,天幕便似划破了的脸,恐怖之中更加妖异。捧一掊朔漠黄沙掩面,役于这荒凉沙漠的英灵,再也找不到归乡路途,徒留十万英魂对月无声呜咽哀嚎,朔风也沙哑悲切,瞬间里又化为漫天虚无。
曲竞紧紧抓住折断的伏魔金枪,于满地袍泽残尸间缓缓的,缓缓的站起,散乱的长发半遮住满是血污的苍白面容,喉间鲜血汩汩溅出,那血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十万远征大军孤军深入,在冒险与杀戮的兴奋间,直抵北方荒蛮之国皇家祖陵之地,报捷信鸽刚刚放飞,却已然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数十倍于己的铁骑凭空而至,更有邪魅异术召唤而来的黑雾遮天蔽日,恶鬼凶怪于其间嘶吼,仿佛死神一般收割着生命,十万大军瞬间里如沙间寒露,化作一地焦土苍黄。军旗已倒,战魂役没,那尚温的烈酒伴着鲜血的腥臭,如同昨日马蹄搅乱腾空而起的黄沙,已成记忆中漫天瑟瑟微尘,沙狼咀嚼骨骼的咔咔碎裂声是此时唯一的节奏。
就在那战马嘶叫,杀声四起之时,曲竞由诗书的沉醉中猛然惊醒,数月来卧不解甲的战士抓起身边的长枪冲出军帐,尚未来得及看清战场形势,一道紫色闪电劈面而来,那闪烁着死亡微笑的冰冷闪电,刹那映亮了夜空,让天空的圆月刹那暗淡无光。那一刀吞吐着无尽死亡的光泽,让他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将手中伏魔金枪档在身前,然而,那三尺紫色光芒不仅劈断了碧海精金炼成的金枪,更是破开了他身上的祖传明王甲,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倒下的瞬间里,曲竞看到了紫芒背后那冷酷面容上的嘲讽。
一身的至宝竟然挡不住那看似简单的一击!作为大汉帝国四大供奉家族之首,以遁甲和诡谋著世的曲氏家族长系长孙,继承了家族所有术数与谋略精华,以及家族半数法宝的曲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就在那紫芒划出灿烂光华的瞬间,先祖追随大汉帝国开国大帝所建立不世功勋、所有的家族荣耀于他心中轰然坍塌、崩碎,原来死亡是这样的简单纯粹……
在曲竞最后的视线里,看到数道遮遮掩掩的各色光芒在大汉帝国远征大军中跳跃着死亡的舞蹈,在这个荒芜的古战场上屠戮着毫无抵抗力的凡人军队,收割着绝望中的生命。
那是,那是道家术法光芒啊!中土正宗的道家术法啊!
道法与蛮人邪魅异术联手,已非人力所能抵抗,在这些正宗道家术法面前,自己先前针对荒蛮邪魅异术所布下的阵法已然成为了笑话。
他们,他们不是不准参与凡人争斗的么?怎生会屠戮中土同胞?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术法之下无可抵挡,十万大军只在数个瞬息间便如冰雪消融。
不知过了多久,曲竞的意识终于醒来,视线里也终于可以再次拥有了这个世界,他微微伸出手,努力的向着南方,向着梦中的中原,然而只抓住一地鲜血,喉咙间发出几声模糊的咯咯声。
再怎生不甘心又能如何,回不去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么?
他不想将魂魄留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最终化为大漠一粒尘埃。他要站起来,站起来呵!
站起来!站起来!任鲜血浸透破碎的战袍,黄沙顺着气管灌进冰冷的胸腔。
站起来!站起来!残破的甲胄沉重如山,让他几乎用了千百年时光,用尽所有力气。
站起来!站起来!是谁在万古幽暗中呼唤,又是谁在那通往彼岸的甬道中,一袭白衣,笑颜如花。
没有悲、没有喜,死灰的眼睛中只余那遥远的中土方向,穿越时空界限,那温润的雨是那样的温柔,泛舟镜湖,岸畔落英缤纷,瓣瓣桃花洒满了碧色的湖水,还有她最喜爱的蝴蝶兰随风摇曳,一曲《落纱红颜》,美目含笑,山青水碧……
那是家乡的方向,走出尸横遍地的战场,只余下残存的唯一执念,和一串被鲜血深深浸透的暗红色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