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半晌,把面具取下。
我坐到他对面细细的看,满脸的新奇,“原来我要是长成男的,该是这个样子啊。九哥就九哥吧,当妹妹其实也不吃亏。”
他把面具戴上,“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出海去,你真没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我想了下,“眼下还真就有一件。”我便把心头的担忧告诉了他。说实在的,这些年,董宝林对我来说,一直是心头的隐忧。只是她一直没什么把柄能让我捉住,又顾虑到二皇子所以什么我都没做。
送走了九哥,我合眼假寐。老太太也就在这一两天了,我寐个半个时辰就要过去。
“娘娘、娘娘,快起来。”小锦推醒我,我是和衣而眠的,赶紧翻身起来,洗把冷水脸,就往太后的寝殿去。边走便问,“情况不好么?”
“嗯,贤妃娘娘看着不对让赶紧来通知皇后的。”
之前虽然是三个人轮值,但是董宝林身边的人是我很早以前就安插下的,还有太后身边的宫人也是早靠向我了。所以就没有想到她有可能捣鬼。更没想到太后半昏迷中把人认错了,而她说话的声音又太小,那人根本没听到。我也是耳力过人才在外室听到了一句半句。她说没听到,是真的没听到,还是这几年被董宝林拉拢过去了?
到了这一步,我也得做回恶人,用这个细作的家人威胁一下她吐实了。还有,董家的人,我也不信真是铁板一块,找不到一个突破点。一个已经从内里腐朽的家族,用权势财帛,威势力逼是很容易挖到想要的东西的。
听到是贤妃差人来叫我的,我赶紧加快脚步,一边说:“去,通知皇上,然后把皇子、公主都叫起来。”看来老太太就是今晚了。
“是。”
眼下老太太的事要紧,生荣死哀,其他的都得退一步。接下来的七七,还有一百单八日的水陆大道场,公祭,还有率领内外命妇举哀,一件件一桩桩都得我操持。如果要出事估计就是这段时日了。
太后果然已在弥留之际了,因为回光返照反而精神很好。
她之前指了几样陪葬品,有封后之日先帝所赐,还有做姑娘时父母所赠,现下统统叫人找了出来,我点点头,“母后放心,皇上跟儿臣一定会按您的心意办的。”
六哥跟几个孩子过来见了太后最后一面,她走得很安详,前几日私下里她曾同我说过,生有何欢,死又何哀。她所牵挂的人都已经去往彼岸往生,所以她走得很放心。估计宁穆太后自尽的时候是没这么安心的,这就是有没有亲生血脉留在这世上的区别了。
清宁殿很快白幔低垂,六哥和大学士拟好谥号后六尺高的牌位也竖了起来。我领着内外命妇举哀,贤妃和董宝林跪在我身后,几个大一点的孩子也在,只有子悦跟子衿由嬷嬷带着。
可惜十姐姐不在京城,不然请她进宫来替我照看孩子我是最放心的。四哥没有官爵在身,她就不必像诰命们这样五更就来哭祭。同我交好的几人可都是有诰命在身的。
而小锦身为坤泰殿掌班女官,也有其职责所在,时时需要伴在我身旁。秦嬷嬷夏嬷嬷都年事已高,我怕她们精力不够。思来想去,找了一个人进宫替我照看双胞胎。那就是曾经的坤泰殿女官武芸,老章的媳妇,勉之的继母。她的身份够,而且对坤泰殿很熟悉。因为旻儿的关系,她也是算是铁杆的皇后党了,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最挂心的还是子晟,毕竟他就是一个活靶子。
我可就这么一个亲儿子,皇帝就这么一个嫡皇子。四哥说我能怀孕两次已经是非常的不容易了,如果被人知道我们很可能这辈子就只得这一个儿子,那么,想取而代之的人很可能就会铤而走险。就算不知道,也很可能趁机搏上一搏的,国丧忙乱期间把我们母子一块儿端掉。我得未雨绸缪,这场国丧一定得办得忙而不乱不可。而且,子晟的安危得格外的留心。
每日数次举哀,大人都疲惫不堪,更别说几个孩子了,子珏、旻儿、瑜儿、子晟四个都面色有些不好。子晟今日跪着跪着更是一头栽倒在蒲团外。
“三皇子——”
唬得我一下子起身把他抱在了怀里,掐人中,灌水,折腾了一阵才醒过来。众人也吓得不行,老章拎着药箱子上前诊断,说是年纪太小,太疲惫,再加上外感风寒,所以跪着跪着就倒了。
国丧,听起来好听,生荣死哀到极点。但是,折腾的却是我们这大活人。大人还好些,小孩子罪可遭大了。我便向皇帝请旨,免了几个孙辈每日跟着举哀吧。
他犹豫一阵,“子晟还小,既然病倒就免了他的,另外三个都九岁了,过几年就算是大人了,还是跟着一起送太后这最后一程。”
“是,那臣妾先带子晟回去坤泰殿休息。”
他看我两眼,“去吧。”
我亲手抱了子晟坐上轿子,老章等人随行在后。
这小子,快七岁了,挺沉的。
我拍拍他屁股,小声说:“可以睁眼了。”
子晟睁开眼,一骨碌在我腿上坐起来,哭丧着脸,“母后,刚才那下你掐得好狠呐,差点就没忍住叫出声来了。”
我把他放在座位上,“自个儿坐着。不掐狠一点怎么逼真呢,我本来叫旻儿跟你一样装晕倒的,他居然回答我他不会装晕倒。”当时我简直无语了。算了,与其装得不像被发现引起大风波,你还是老老实实在那边哭跟跪吧。这孩子心眼实在,虽然开始太后不太喜爱他,但后来对他还算不错,他也想尽份心力。
子晟低下头,“母后,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皇祖母一直很疼儿臣的。”太后一直把他当萧氏皇朝的继承人,自然更厚待几分。
“正因为皇祖母很疼你们,所以才不会乐见你们遭这样的罪。要我说,在生不孝顺,死了枉悲伤。皇祖母在的时候,你们个个都是乖孙,还时常去别苑看她老人家,承欢膝下,这才是真孝顺。咱们不是说好了嘛,这么做是因为怕有人把掺了东西的水跟食物给你吃了,祭奠那么大,你又小,母后怕顾不周全。今日种种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外人尤其是那些御史会凭你的表现来评说你孝或者是不孝。他们哪,你日后也记得不要留把柄给他们抓到,然后喋喋不休的念你就是了。”儿子,你总不想天天吃水煮鸡蛋吧。插了银针的都可能有毒啊。
子晟‘嗯’了一声,“儿臣懂的,一定要把夫子哄好了,才不会在父皇面前告儿臣的状,一个道理。”
你小子,不过也是,那些大学士虽然对于子晟的顽劣很头痛,但对他的知礼善学也是很欣慰的。
“知道就好,算你孺子可教,文人是吃哄不吃打的。你以后也要善待那些文人,别让他们耍笔杆子骂你。如果得罪了全体文人,很难翻身的。”
“哦,知道了。不过我怎么会得罪全体文人呢?”
“你以后就知道了,现在先给母后记着。”
轿外小顺子重重咳了几声,示意我坤泰殿就要到了。我重又把子晟抱到怀里坐下,他也警觉的闭眼做出昏迷的样子。
“三皇兄、三皇兄,你怎么了?”
双胞胎看子晟被我抱了回来,紧张的在他耳边一直叫。旻儿现在还能守得住话,可这两小的告诉她们不保险,所以子晟在她们面前也继续装着昏迷。
我看他小拳头捏紧,知道他在忍着两个小丫头不时的吵嚷,还有时不时就捏捏他外加掐掐他。如果不是知道两个小丫头很崇拜他,我都以为她俩在趁机报仇呢。
“你们别掐哥哥啊。”我把她们俩的小手拿开,子衿泪汪汪的说:“儿臣看到过章太医都是这么救人的。”她们俩闲来无事跟着老章去过太医局那边玩耍。
“好了好了,你们这两个半吊子郎中,想学医以后有的是机会,想练习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别吵三皇兄了,让他休息会儿。乖乖跟着芸女官,母后等一下来看你们。”
武芸上前哄着两人出去洗脸,她们方才实在是哭得一塌糊涂的。
等双胞胎出去,子晟坐起来接过旁边人递上的毛巾擦脸,“眼泪鼻涕都擦在我身上,口水也喷到我身上,最要命是没轻没重的又掐又捏,当自己小神医啊,凭她们这样乱掐乱捏也可以救人的话,章伯伯的饭碗早丢了。”
老章本来是站在旁边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子悦跟子衿‘救’子晟,现在听这么说也忍不住莞尔。
我对老章笑笑,“本来旻儿如果也能回来,勉之也不用在那里受罪的。”
老章摇头,“娘娘,臣懂得轻重的。如果安乐王也回来,就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我只放心子晟呆在我的地盘坤泰殿,这里经过我八年的经营,是真正的针扎不入、水泼不进。连六哥都说只有这里才是家了。
子晟擦完手脸,“唉,还要躺床上装病。”又摸摸头上刚摔出来的包,“好痛。”刚才可是直直的就砸在青石地板上了,连地毯都没有。他把毛巾递回,然后惊讶的说:“翠姨?”
翠侬对他微微一笑,“三皇子,好久不见了!”
已经做了母亲的翠侬微微发福,看得出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翠姨,人家好想你哦,你要那么久才进宫看我一次。”
秦仲这几年在军中打拼很有成绩,但是翠侬离进宫晋见还是有段距离,只能三五个月回来看看我跟子晟还有双胞胎。
双胞胎交给武芸照管,子晟就交到翠侬手里。不然我真的很难放心回去主持祭礼。
我本来想让云兮留在坤泰殿照顾子晟的,她说我其实也是人家的目标,她得跟着我。
一会儿,六哥也回来了,我们现在都是一身的孝衣,宫人个个戴孝,几个小孩子连子悦子衿也是,整个皇宫举目望过去也全是白惨惨的一片。他一见面就问我:“你搞什么鬼?”
“没有啊。”
“没有?那小子平时壮得跟头牛一样,我亲自教他功夫的,我会不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会这个样子就晕倒,连旻儿那么弱的身体都还撑得住。体力不支,你只能骗骗外人而已。”
我搓搓手,“是啊,是我叫他装晕倒的。”
六哥蹙眉,“出什么事了?十一,我是子晟的父亲,你要做什么把我撇开是不是不对?”
说得也对啊,“我怕你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身边没有旁人,他拉我入怀,“你是不是担心,有人趁着丧礼期间顾及不到那么周全对子晟下手,所以叫他装病躲在坤泰殿里?”
“是啊。丧礼,很多执事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那些饮水、食物总之很多很多的小节都是可以杀人的。我不想事情发生了才失悔没有早些做点什么来防备。”
他抬起我下巴,“我真的很想喷火啊,我都说了我要立储,而且子晟是你生的自然不同,他对我来说就不是手心手背的肉了。”
“那是什么啊?”
“心头肉啊!他的人身安全我会不重视么。又自作主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你又要主持丧仪,又要如常处理国事,太操劳了。”
“所以就干脆瞒着我自己布置啊?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人家普通女人都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了。你却不想靠我。”
“不靠你我怎么能做到这些,咱们各自在一处地方祭奠,很难碰头的。你一躺下就睡着,第二日都必须要用冷水敷脸才能起得来,人家心疼嘛。而且,我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你就可以少操点心。如果我办不到,肯定会向你求助了。”
他看着我,“你就是能掰,黑的都说成白的。我本来很生气你瞒着我的,现在也让你说得心气平了。来,我尝尝,是不是嘴上抹蜜了?”说着一手固定我的后脑勺,脸就俯了下来。
我伸手推开他,“怎么说也是国丧期间嘛,你收敛点拉。”
“唉,这几日忙乱得我好久都没亲过自己老婆了。算了,忍过头七再说。走,去看看孩子们。”
双胞胎洗了脸又过来守着三皇兄,子晟就只好在床上躺着。
她们一看到六哥就抽抽搭搭的跑过来,“父皇,三皇兄一动也不动,是不是要死掉了?”
我赶紧双手合十,“童言无忌,呸呸,菩萨当不得真的啊。”
六哥蹲下一手抱起一个,“怎么会呢?宝贝儿,你们也别太担心了,三皇兄那么本事怎么会出事呢。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们,赶紧去休息吧,不然父皇母后除了担心三皇兄,还要再担心你们。”
“可是,儿臣听说如果昏过去了,有亲人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儿是很好的。儿臣不会吵的。”
“就是,就是,儿臣也要陪着三皇兄。”
我看到子晟的眉毛小小的皱了下,活该,谁叫你要说她们是一千只鸭子的。现在好了,我们统统不在,她们会好心的一直在你耳边聒噪的。说不定还会时不时就掐你的人中外带翻你的眼皮。
子悦下到地上,忽然想起,“三皇兄昏迷这么久了,会不会口渴啊?”
我跟六哥就看着小姑娘好心的要端着水去喂子晟。子衿呢,就爬到床上把子晟的头托起来,像模像样的放到自己腿上。我看着比较像是她们姐俩在合力摆弄一个大娃娃。
子晟果真被她们喂得呛到了,坐起来不住咳嗽,还拿控诉的眼光看着我跟六哥。
“醒了,醒了,三皇兄醒了。”双胞胎欢呼。
六哥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宝贝儿,三皇兄是被你们灌醒的,喂水是不能这么喂的。”
方才,她们先是把水杯端到子晟唇边,见他不喝,就由子悦拿了小勺来喂,子晟还是不张嘴,他在昏迷嘛,当然不能张嘴。子衿就想了一个好办法,把他的鼻子捏住,这样自然就张嘴了。
然后子悦就把勺子塞进去。如是再三,喂得太快了,子晟就呛到了。
知足吧,儿子,她们方才还商量要塞一个漏斗到你嘴里帮你喝水呢。还想到了喂饭也可以这么喂。
我看我不能站旁边看着了,于是上前把被子衿子悦手上混没轻重乱帮他拍背的手拉开,把子晟揽到自己怀里,轻轻的帮他拍,然后让他靠在我怀里,慢慢的喂水给他喝。
“母后,不要让她们玩我啊。”子晟靠在我怀里,悄声说。
我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不会的、不会的,不然你受不了装不下去了,你娘我的心思不就白花了。
“子悦、子衿,你们也看到了,你们不会照顾人,更加不会照顾病人,这里有宫女、太监,还有翠姨在,你们两个呢,乖乖跟着章伯母,不要让自己生病,也不要让自己瘦了就是帮忙了,好不好?”
子衿挠挠头,“可是三皇兄被我们弄醒了啊。”
嗯,他再不醒你们就要拿漏斗灌水了。
我脸色严肃,“如果让你们这么灌水还灌不醒,那三皇兄的情况就真的很危急了。你们也看到,刚才他有多难受了。”
刚才子晟咳得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务求要激起我跟六哥这对无良父母的同情心,动作就夸张了一点,声音呢也就大了一点,把双胞胎吓到了。
“你们想帮忙照顾三皇兄,母后很欣慰,可是你们不会嘛。你们还小,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好不好?”
她们看看闭着眼埋在我怀里还在嘟囔‘好难受,好痛苦’的子晟,然后对视一眼,乖乖点头,“我们其实是想帮忙的。”
“知道、知道,宝贝儿你们当然是好心,可是好心有时候也会办坏事的。”六哥抱起她们,“那这样,每日早起和晚睡的时候你们可以过来看看三皇兄,其他时候就不要过来了。三皇兄呢,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那好吧,我们听话,不让父皇母后操心。”
六哥在她们颊边各亲了一下,然后又夸了一通,什么父皇母后的小帮手了,两个皇兄的好妹妹啦,夸得两人乐呵呵的拿嫩脸蛋蹭六哥的脸,蹭到胡茬子还咯咯的笑。
“总算是走了,差点被她们弄死,还要拿漏斗来喂水喂饭。”子晟从我怀里坐起来。
“你也知道了,这就是你小时候总是胡乱对小东西们喂食的报应。”
“小东西,对了,姬寰来了么?”
“没有,她才四岁,又不是皇祖母的直系亲属。”
“勉勉姐姐也来了嘛。”子晟嘟囔。
我看着他,“勉勉是正式定亲的,而且宫里都派女官到她家去教导宫廷礼仪和日后要承担的责任了。她来是应该的,而且她来也是给你皇姐做个伴。叫姬寰来做什么?来跟子悦子衿一起玩你这个不能动的大娃娃么?”
子晟摇头,“那还是不要了。”
“不知道谁说要换人的,现在就开始对人家上心了。”说来也奇怪,子晟对姬寰倒是很有耐心的样子,那日我还看着他牵着姬寰去逛御花园,一样一样告诉她这些是什么花,那些事什么草的。还说‘花花没有寰寰漂亮’哄得人家小姑娘可开心了。还好心的帮他在头上插了两朵花,让他也可以漂亮一点。
我问子晟为什么对姬寰这么好。
他说:“因为她是我的小媳妇儿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想想,他对身边被认定的人其实都很好。我的父皇,我的母后,我的大皇兄,我的妹妹,我的衣服,我的床,我的翠姨,我的云姨,我的小顺子,我的秦嬷嬷……
六哥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怀,有这样的想法,日后就能对我的子民好。
我吐槽,“我的敌人也是我的啊。”
“十一,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我们得出去主持了。”
“嗯,好。”
我中途离开,是因为子晟昏倒,这个还算说得过去,如果那些言官要抓着不放也由得他们。六哥是中场休息跑回来的,现在我们要各自过去主持祭礼了。如果不能出现,那些人能说的话就多了。会喋喋不休的引经据典的,说太后本人并无什么过错,帝后缘何如此对待她的身后事云云……个个都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看了就烦。
我回到女眷的祭堂,贤妃赶紧问:“三皇子没有大碍吧?”
“还好,现在叫章太医在坤泰殿照顾他。”
方才是贤妃暂代主持,现在我回来她就退回半步到自己的位置去跪下,她和我之间差了有一步的位置。
董宝林子珏瑜儿还有其他宗室命妇也纷纷询问,我一一答了,然后听到钟响,“好了,开始了,大家都不要再说话。”
主持了一天祭奠仪式回到坤泰殿,我人都要散了,先走去看看我儿子。他就好了,休息了一整天了。
结果过去一看,差点笑出来,子晟正躺在一堆鲜花还有玩偶中呼呼大睡。不消说,这些花和玩偶是我那两个宝贝女儿干的了。
“这是在干什么?”旻儿纳闷的说。
子晟听到说话的声音醒过来,先眼皮嘘开一条缝,然后看看都是自己人就坐起来,搓搓眼说:“母后、大皇兄你们回来了。”
“嗯。”
他也纳闷的看着身边的花跟玩偶,那几个玩偶娃娃有几个是双胞胎很喜欢的,居然拿了来这里陪伴他,看得出来小家伙也有点感动。嘴里却还在说:“人家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喜欢这些娃娃。”
我笑笑,“翠侬,这些花……”
“是两位公主在花园里采来的,说是三皇子病了,不能出去看花花,她们就采进来,让三皇子不用出去也可以看到。”
“拿去供到瓶里吧。”
“是。”
其实要确保子晟这一次不在饮水或者食物,甚至是其他小节上出什么意外,也不是没办法。最简单就是让他和二皇子同吃同喝。但是,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不想以后有个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那么最好的就是把隐忧,把眼中钉肉中刺拔掉。在坤泰殿比在外头让我放心。
旻儿留下和子晟一起用晚膳,双胞胎今天担心了一天,早早就睡下了。我回到寝殿,六哥还没能回来,朝堂上有事,他回乾元殿和大臣议事去了。
“老章,怎么样?子晟穿的孝服那些有没有问题?”
“臣暂时还没有发现。”
我想了很久,觉得孝服其实是最容易动到手脚的,饮水跟食物毕竟有人分享,如果万一一个不巧,真的是二皇子吃下去了,那可就是董宝林的悲剧了。
所以,个人穿的孝服其实是最容易动到手脚的。
也别说我太防董宝林,这些年她的反应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女人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而已。我暗中安排照顾她们母子的人,其实也是监视董宝林的人。不过他们比较外围,一个是教养嬷嬷,一个呢只是园丁。所以,在董宝林身边我还安排了贴身宫女。不过,依照太后身边人的说法,还有她的家人始终已经失踪几个月了判断,这个人是反水了。所以,我当机立断,叫子晟立即装晕倒。
他今晚直嚷嚷无聊,而且还得一直躺着装病人很没有意思。特别是有人来看望他就得供人参观云云。
“怎么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呼呼大睡来着?连妹妹把玩偶和花摆满他身旁都不知道。”
“人家的确是有一点点的累嘛。”他嘟囔。
“好好,知道你辛苦了。”
天子守孝,以日代年,所以六哥要穿二十七日孝衣,整个皇宫也要白惨惨的二十七日。
而经过十数日哭祭我也是筋疲力竭了。
“叩叩叩,叩—叩—”
“九哥”
“嗯,我听到那个女人跟人说怎么那个小兔崽子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不知道是坤泰殿封锁了消息还是没有效果。还有那个女人也没事人一样的。”
“她才是兔子呢。”骂我儿子是兔崽子,就是骂我是兔子。
“人家可不是兔子,人家可不是吃素的,是食肉的。你这里怎么样?”
“我还没发现什么问题,她说的消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到底她在哪个环节出的招呢?”
“我估计她会派人来看个究竟的,你要小心,背后支持董宝林的人也不少。”
这个我知道,支持董宝林的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何况是争那把椅子。一旦成功,那就是功臣元老。但是子晟毕竟是嫡出,所以大多数人不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还是站在子晟这边的。
“嗯,反正子晟也在一直装病中,让他继续装,引鱼儿上钩好了。至于我,我还真没发现什么。”
我回到屋里躺下,忽然翠侬急匆匆的进来,“娘娘,三皇子喊难受。”
难受?再想起九哥说听到董宝林说的‘那小兔崽子的消息怎么还没有传出来’我脸色变了。难道防堵的这样厉害,还是让人得手了?
“十七”我拔脚就朝偏殿跑,哐当一声推开们,老章正一脸肃然的搭着子晟的脉,他一脸恹恹的躺在床上。
其实这些天,背地里他也在偏殿里四处走动,只是不能出去而已。看着还是很活泼的,一脸小脸更是作养得圆润讨喜。可是现在这样病恹恹的,一脸卡白,我真的有些不能适应。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头转向我,“母后,儿臣难受。”
“哪里难受,告诉母后。”
“不知道,就是难受。”他虚弱的靠在我怀里。
我脑子里自动浮现他不满周岁时发生过的事,那一次如果没有老章冒死让勉之去拿那个娃娃,说不定我儿子就救不回来了。
“老章,你发现什么没有?”我满含希望的看着他。
他正在凝神思索,对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打扰。半晌才说:“娘娘之前蹭让臣留意孝衣,臣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也信服娘娘的分析,觉得孝衣是最可能动手脚的。毕竟三皇子是皇子,处于重重保护之下,想要明刀明枪的刺杀不太可能。臣方才想了一下,也许孝衣本身没问题,或者是问题太小没被发现。但有可能是利用了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相生相克?
“翠侬,子晟屋里的东西每一样都记录在这册子上,你坐下来慢慢回想,和它们各自相生相克的每一样东西。”
“是。”
当初坤泰殿没添一样东西,我就要求翠侬把四哥开出的相生相克的单子记住备查,现在正好用上。
可是排查了一整个下午,还是没有发现。
“娘娘,臣有发现。”老章忽然出声。
“什么?”
原来,子晟的几件孝衣的确都被做了手脚。不是衣料本身,反而是线头。
因为皇家这个尺寸的只有子晟一人,所以不会弄混淆。老章查了好久才发现,线头是事前在药水里泡过的。会摩擦让人发痒,然后破皮,之后就很容易让药性借由破皮处慢慢渗进血液里。因为是线头,所以量很小,要慢慢慢慢才会出现症状。但是如果不是事先发现了线头浸过药水,原因很难查明的。
“好在娘娘觉得不妥,除了之前的一日半穿着公中发给的孝衣,让坤泰殿的宫女日夜赶做另外的出来,只穿了一日半而已。万幸万幸!”老章就差念阿弥陀佛了。
“来人,去给本宫查,这制作孝衣的经手人都有哪些?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就从这条线索让谍报处往下深查,结果,还没等我们去查,就有一名针线局做了几十年的宫人无疾而终了。老章验尸,说查无痕迹。但此人正是经手最后缝合一道工序的,手艺在宫里是很有名的。只是其人和董家也没什么关联的样子。
“娘娘,臣知道此人,还曾起过交往之心。”老章如是说。
“哦?”
“此人虽然不以药道闻名于宫中,但有一次臣发现她对药理很在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是在宫里的花房外听到她无意中对人说起几种花的药性。当时臣大喜之下上前攀谈,但是她推说只是懂花。臣想着人家无意结交,这宫里动辄得咎的,那就算了吧。那日验尸觉得眼熟,才想起来这段经历。如果臣没有料错,此人是用药高手。”
藏龙卧虎啊,“可是这人已经死了,我们也查不到她和董家有什么关联。这样就不能够扳倒董宝林了。让她留着,我睡觉都睡不好的。”
“娘娘,您也说过董家不是铁板一块的,董家那些人现在都在掌控之中的。”翠侬在旁边说。
“嗯。”我刚才是急糊涂了,尽管老章说子晟虽然状况不严重,我还是有些焦心。翠侬的话却是令我如拨云见日一般。
“对了,告诉李从简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撬开他们的嘴,出了事本宫兜着就是。”我忽然也觉得浑身难受起来,赶紧几步走到子晟床边坐下,“儿子,母后也开始难受了。”
老章赶紧的给我把脉,然后叫人把现成的药水加大分量端来给我喝。
“娘娘,您回去躺着吧,大家都会尽心尽力去做的。”翠侬要扶我回房。
我摆手,“给本宫在这添一张床,本宫就住在三皇子房里,我们娘俩也可以做个伴。二七的哭祭已经过了,余下的事情都请贤妃代本宫去做。”
二七过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多了。
正在议事的六哥匆匆回来,一看我也精神不好的躺床上,赶紧走过来看我们娘俩。我在子晟房间加了床,他就跑过来和我挤了,早知道就不用加床了。
“你怎么也躺下了?累着了?”
我让人去报讯,怕他着急,就把子晟并不严重,不会危及生命的事一并说了。只是没想到我自己也中招了。
“我也被暗算了。”
他眉间闪过厉色,然后伸手摸摸子晟,他是小孩子,比我严重一些,就靠在我臂弯里。
“到底怎么一回事?”
翠侬上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章太医,如是十一跟子晟一直穿那套孝衣,到现在会是个什么后果?”
老章躬身道:“大罗金仙也难救。娘娘跟三皇子只穿了一日半,只是微痒痒,还没有破皮。因此喝上几服药就会没事。”
六哥的手握紧,“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她是最大的嫌疑人,一直隐忍到现在,是什么令她孤注一掷?”
“也许是太后迷糊中把你很难让女子再受孕的事说出来了。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子晟没了,就只剩下旻儿和瑜儿了。她就算身死,但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以后的历史轨迹都会按照她的心意运作,死亦无憾。”
六哥拧眉,“那就解释得过去了。十一,你好生养病,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
我气道:“都是你乱生孩子惹的祸,不交给你交给谁。”
他歉疚的摸摸我们母子的头,“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姑息。不管李从简那里找不找的出来实证,有她在,你们母子就不能安全。就算你说的,瑜儿对我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事到临头,壮士断腕是有的,却没有人能剜去心头肉的。”他说的不是要杀瑜儿,只是可能令他丧母而已。
我拉着他的袖子,他坐下来,“你还要说什么?”
子晟在我臂弯里哼哼两声,睡得极不安稳,一双酷似六哥的眉头紧皱着。我伸手给他抚平,“六哥,这件事我想过了,不如按之前说的引蛇出洞。你要配合我的计划。”
“好,我都配合。”
然后我就把我的计划说给他听,他为难道:“十一,这太难为我了,也太难为……”
“你答应就好,另一边我去说服。刚才还在对我表决心呢,现在就开始要打退堂鼓了不成?”
“不是,旁的事都好说,可这事实在是……”
“你同四哥、五哥睡过一张床没有?”
“那从前当然是睡过的。可是,你叫我跟个不熟的人睡在一起,还要把人当成你搂搂抱抱的,这个、这个……”
“所以,你不答应是吧?咳咳咳……”
他紧锁双眉看着我,“只此一次啊,下不为例。”
“当然只此一次,你肯人家还不肯呢。”
果然,九哥听完我的话,怪叫一声,“不行!”
“你答应帮我的。”
“不包括这个陪睡啥的。”
出过‘十一娃娃’那回事之后,子晟的一切吃穿用度我都是格外小心的。但是这一次的孝衣事件真的是防不胜防,老章出尽百宝才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而子晟平常的衣物都是很多道工序才能制成,往往也穿不了两三回。不是他又长个了,就是各种场合有不同的衣服。也只有孝衣,可以由三两个人分工就完成,特别还是赶制出来。而这件衣服的上身频率也着实频繁了些。这才有机会从这个渠道对他下手。
“人家应该不只这一招的。”
九哥也知道了孝衣的事,诧异的说:“男人算计就在金戈铁马,朝堂纵横之间,想不到你们女人的算计看起来小,其实很是歹毒啊。”
“女人一样也能杀伐决断的。”
他看着我,“我估计把你逼急了,你也是能杀伐决断的那号人物。”
把我逼急只有一种情况,现在就是了。我经历过林府女眷那么多人一起走掉,经历过大哥的战死,经历过子晟差点被范婕妤的计划害得不明不白的死掉,现在又换董宝林来对我儿子下毒手了。
这种时刻,我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了。
以前一直顾念着二皇子,他如果小小年纪没有母亲在这寂寂深宫是很可怜的一件事,可是,人家不仁,我当然不义。也许后宫之中,只有鹿死谁手,没有网开一面的。
“九哥,我一时之间上哪去找一个这么合适的人选啊?”要找武功高的来易容,没问题,云兮现在的实力已经很强了。可是,叫她和六哥抱一块滚到床上去,她别扭我更接受不了。
要让我放心,那只有找个男的,可是男的也不一定就保险啊。虽然史书没有记载,可是华禹后宫曾经出现过男妃的传闻还是很多人偷偷在传的。
“所以,综上所述,九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来人,去把二皇子请过来,就说本宫找他。”
“是。”
董宝林万一不敢派人过来看个究竟,这蛇可就出不了洞了。虽然六哥说了不管查得有没有实据,他都不会再让我们母子成活动靶子。但是终究是找出董宝林的罪证最稳妥,对二皇子也能有个交代。而且,也可以杜绝六哥突然又心生恻隐。把二皇子弄到坤泰殿来,那就是我手里的一个人质,也让他亲眼目睹乃母的行径。我始终觉得,二皇子的本性是好的。
我让李从简去查董家的人,但是又要他得想法子不能打草惊了蛇。所以,他一定会深思熟虑之后找到最佳的突破口才下手的。但我不能一味等着他的消息,还是要把董宝林手里的棋子都引出来才行。不然,谁知道她还会干出些什么来。
“娘娘,二皇子到了。”
就算董宝林不想儿子到坤泰殿来,我这个嫡母相召,她也无法阻拦。除非她当下便要撕破脸。
瑜儿被宫人引领进了子晟的房间,看我斜倚在床上,纳头拜倒,“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不舒服么?太医怎么说?”
我看他目光真诚,心头喟叹,董宝林用礼义仁智信教出了一个好儿子啊。
“瑜儿,不只母后,你三弟也……你过来看看吧。”
瑜儿几步过来,看子晟果然在里侧恹恹的躺着,看到他勉强抬头,“二皇兄,你来了。”
“嗯,母后,您跟三弟这是怎么了?”他小脸上有一丝惊慌。二皇子得朝野称赞,脑子自然是转得很快的。马上联想到了我们母子一起病了,然后我把他叫了过来,这里头可能会有的关联。
“被人暗算了。翠侬,你把孝衣拿出来。”
翠侬把我同子晟的孝衣拿出来,讲给二皇子听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是何人所为?线头上的药药性如何?”
“章太医说线头上的药性很烈,中者必死。好在母后与三弟命大,提前预防才侥幸逃得性命。不然这宫里的丧事就要接二连三了。饶是如此,你三弟年幼体弱,也伤了些元气。至于是何人所为,你就留在这坤泰殿跟母后一起拭目以待幕后主使落网吧。”
他摇头,“母后您说是……不会的,不会的,儿臣母妃不会做这种事的!”
“是不是她,还不能下结论,所以让你一起等着看结果。”
翠侬出去端着两碗解毒的汤药过来,她一回来,我便把小锦派到外围,让翠侬来照顾我们母子一应需求。我们到底病得如何,也只有翠侬她们几个清楚。当日赶做的孝衣也是秦嬷嬷和夏嬷嬷亲自动手,没让其他宫人知晓。
子晟哭丧着脸,“母后,好苦哪!”
“乖,良药苦口,小命要紧。捏着鼻子,就闻不到味道了。”
“可是还有舌头啊。”
瑜儿还呆立一旁,怔怔的。
双胞胎摇摇摆摆的跑进来了,也没留意到他,“呜呜,三皇兄越来越严重了,连母后都病倒了。”我已经跟老章确认过,线头上的药并不会传染人。想来董宝林也不敢令皇宫传播一场瘟疫,那样,她们娘俩也危险。就算她存了必死之心,但是她的儿子可不能死。
子晟捂住耳朵,“你们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吵死了。”
双胞胎抽抽搭搭的,“那你起来跟我们一起玩。”
子晟指着瑜儿,“二皇兄在这里,你们去找他玩儿。看,大皇兄也来了!”
正迈步进来的旻儿一愣,然后唤声‘母后’,过来给两个妹妹擦泪水。
子衿跟子悦就一左一右的抱着他的腿又开始哭,“大皇兄,不是说三皇兄很快就要好的么,怎么还不好,还连母后都病了?”
旻儿的眼扫过一旁的瑜儿,瑜儿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不关我的事,不是我母妃干的……”
我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受不了了,“来人,去请贤妃过来。”
贤妃不用请,自己来了,带着子珏跟勉之。
“你快把他们统统弄出去,吵死了。”我也把耳朵捂住。其实只有双胞胎在哭闹,而瑜儿在慌乱的解释,却又不知所云,旻儿没出声。
“好好,你赶紧躺下歇着。这屋里怎么跟一锅粥似的。你们都跟贤母妃出来,子珏,勉之过去带弟弟妹妹们出来。”
两个大姐姐过来,哄着双胞胎出去,又把旻儿跟瑜儿也叫走。
贤妃过来,“快喝药吧,不然又得重新熬了,你儿子可在旁边看着呢,再苦你也捏着鼻子喝了。”
“嗯。”
“放心,我会让人看好老二的。”
我没放二皇子回去,而且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董宝林一时可谓是求告无门。她去乾元殿,六哥根本就不见她。要找大臣出面理论,我也不理亏。说起来,这是我儿子,我要留他在身边,谁都管不了我。何况,也没人愿意跳出来干这得罪我的事,只是一个一个推脱掉。
坤泰殿病倒两个人,一直在用药。就算这里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但总有蛛丝马迹可以让人闻出来。
我要的,就是董宝林在这样的情况下孤注一掷,把她的底牌全亮出来。
她怕我已然不支要抓她儿子同归于尽吧,那样她所有的谋划就都成空了。就算我跟子晟都死了,旻儿也不能即位。那么,还有宗室之子呢,甚至六哥还有可能有别的儿子呢。
六哥也说:“十一,用得着这样么?我直接……”
“我不想做你儿子的杀母凶手,我只是让他知道,他的母妃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时候不让他知道实情,多年后再讲出来根本无法令他信服。”
床很大,旻儿抱了棋盘上来,子晟说:“大皇兄,你要陪我下棋?”
“不是,你跟母后下,我帮你们摆棋子。我下不过你,你会很没劲儿。”
子晟眼里闪过一道光,“嗯,这样就不无聊了。母后,今天儿臣要挑战你。”
我正在等着董宝林沉不住气,闻言笑道:“你还嫩了点,旻儿,不用你摆棋子,你跟勉之、子珏一起照看小妹妹就好,或者看看二弟有什么需要没有。”
“那儿臣去陪着小妹妹,二弟整个人跟傻了似的。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送去的饭菜都不吃。”
子晟歪歪坐着,身后垫着垫子,就开始放棋子。
我把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放下,专心陪他下棋。下到一半,瑜儿推门进来,跪在脚踏上,面色灰败,“母后,如果真的是儿臣母妃,您会怎么对她?”
“瑜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就叫天经地义。如果证明的确是她意图杀害皇后与嫡皇子,是朝廷的律法要制裁她,不是母后要对付她。”
谋杀皇后或者嫡皇子,这都直接是造反,要灭三族的。二皇子这么问,无非是不肯死心,希望董宝林还能有一线生机。
我们母子这次是侥幸没有死,但是,我们难道就活该当靶子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害么。
“瑜儿,你熟读律法,你该清楚做下这等事是什么后果。”
他头磕到底,“母后!”
六哥从外头进来,一把揪起二皇子,“你做什么?”
“父皇,儿臣、儿臣……”
“父皇,你放开二皇兄吧,又不是他要害人。”子晟忽然出声。我摸摸他的头,“六哥,可是有消息了?”
六哥放开瑜儿,坐到一边去,我对他说:“你也起来,你是皇子,不要这样无谓的哭泣求人。母后也不是能决定这一切的人,你父皇也不是。你先起来听听,你父皇带来的新消息。”
瑜儿起身站到一旁。
“李从简从董奎那里问明白了,那个针线局的老人是董宝林母亲从前的贴身侍女,后来被赶出董府,阴差阳措进了宫。她曾受董夫人大恩才得以保全性命。在太后弥留之际,曾有董宝林宫中的宫女去过针线局找她。”
这样深的关联,几十年前的事,如果不是董家人自己说了出来,要查还真的是非常的费劲。我也看过针线局那人的记档,上头什么记载都是假的,让人去她老家查,根本查无此人。
这个人是缘何进宫已经不重要了,要紧的是这么一个无根的人终于被挖出了底细来。
董奎是二皇子庶出的舅舅,他一听董宝林犯下的事这么严重又知道我跟子晟都无恙,董宝林确凿无疑这回输了,就把这个消息说出来了,以换取苟活。
这回二皇子再无话说,我知道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参与进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是,我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二皇子肯定是要留下的,与其若干年后他理直气壮的认为是我害死他母亲,不如这个时候让他知道真相。
就算他还是要认定我是杀母仇人,那也只好由得他了。
二皇子两日不归,坤泰殿有人一直用药但具体消息没有走漏出来,这一切都足够促使董宝林铤而走险了。
瑜儿到坤泰殿的第三日,六哥晚间在乾元殿议政,有高手潜入寝殿,刺杀皇后。当然,凤床上睡的是九哥,我跟子晟也转移了地方,还有旻儿跟双胞胎也都一起躲进了密室。睡在子晟床上的是一个小太监,有刺面的高侍卫等在那里擒拿刺客。
来的刺客有数十人之多,云兮说个个都不容小觑,而且对宫里的防备很是清楚。如果不是坤泰殿又加强了防备,还有九哥这个超一流的高手在,坤泰殿肯定死的人比现在多得多。
我从密室出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双胞胎还在密室里安安稳稳的睡着,三个儿子跟我出来。侍卫已经在冲洗地上的血迹了。但是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我以为董宝林只是想杀我跟子晟,把瑜儿抢回去而已。而六哥则坚持让我们统统躲到了密室里。
过了一会儿,六哥赶回来,知道我们母子都无恙,才松口气,“董宝林根本无法调动如此多的人手。她背后还有别人。这一回人家可没有下过下孩子不能杀的命令。”
那就是说,来人连二皇子都打算一起杀掉。
我颤着声音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六哥看我一眼,“我只能确保你们母子无恙而已。来的个个都是死士,什么都没能问出来。看来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和她合谋的。”
一身素衣的董宝林被带来了,眼见我跟子晟无恙,她大吃一惊,“你没事?”
“有,不过没你认为的那么严重。董宝林,人家这次可是连你的儿子都要杀,你还不肯说是谁么?”
董宝林看向二皇子,瑜儿说:“母妃,来人的确是不分老幼,一律斩杀,多亏母后让儿臣跟她一起躲到密室里才没事的。”
“不是说扶我儿子登位么?”董宝林喃喃的说。
六哥上前揪住董宝林的衣襟,“说,你到底跟哪个宗室,还有朝中哪些人合谋的?”
“是、是……”董宝林未及说出,忽然脖子一歪,六哥拍打她的脸也再无反应,二皇子扑了过去,“母妃!”
董宝林死了,终究没能把那个利用她的人到底是谁说出来。老章说她早就服了毒药而不自知,然后在她要说的时候就有人引发了毒药的引子。
这么说,我们身边还是有别人的细作的。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布局,原来六哥只是借此布了个更深的局引董宝林身后的人出来。
可惜功亏一篑。
“不要担心,虽然没能直接抓出来,可是我已经有锁定的人选了。你跟子晟死了,表面看起来得利的是董宝林和二皇子,而我会非常的消沉倦怠朝政好一阵子,这样就让人有了可趁之机。本来要害我不容易,所以人家才选择从后宫下手,又听董宝林说了我可能不能再让女子受孕的消息,所以想仿安王近支即位。你想想,你们母子死了,我这个皇帝不久再不明不白的死去,世人只会说我不爱江山爱美人,追随你而去。如果按他当初的谋划,就是掌控年幼的瑜儿,近而掌控朝政,最后再让瑜儿禅让。不过后来瑜儿被你弄到这里,董宝林急眼了,让他来救人,他索性打算把我这一脉一锅端了。”
“那你是不是也遇到刺杀了?”
“嗯,坤泰殿一出事就有人来给我报讯,我赶回来的半路就遇到截杀,是魏先生和我的一个替身把人引开的。”
“你……你那晚出去见魏先生,不是纯然的去道别?”
“嗯,我让他再帮我一次。这一股暗流我已经感觉到了,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认为这江山已经是坐稳了的。”
我叹气,“那把龙椅可真是布满荆棘啊。”
“不然你以为上头开满鲜花么?”六哥笑,“你也说了,生在皇家就避免不了这些,你的敌人不只是有儿子的董宝林而已。”
“我又不知道朝堂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只会把目光放在这后宫。”双胞胎出生以后,我就减少出宫的次数了,外头的情形没人对我说,我当然不清楚。
二皇子还在抱着董宝林的尸身痛哭,子晟跟旻儿上前去劝他。双胞胎太小了,我不敢让她们见这样的场面。
“瑜儿,你母妃是因为贪念太过,所以被人利用了。你要报仇,就跟父皇去审问被抓起来的那些人。还有子晟,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些了。”
“那你也跟来看看。”
“他才七岁!”我抓住六哥袖子。
“不小了,他已经入学了,归我管。皇家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小孩子,他没这权利天真烂漫。你先带孩子们到乾元殿去,这里就交给她们收拾,全拾掇好了再搬回来。”
我点头,“嗯,我会照顾好旻儿和几个女儿的。”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国丧期间发生在皇宫里的刺杀震动朝野,最后却只以董宝林为主谋结案。
因为董宝林新丧,所以二皇子也留在了乾元殿,只是他一直回避着我。
那天他和子晟一起跟着六哥而去,我对旻儿说:“旻儿,只有你一个男子汉了,你要帮母后照顾好妹妹。”
小家伙本来挺失落的,父皇只带两个弟弟去。听我这么一说,又精神一振,“好!”
在这宫里,你就是一只无害的羊,你父皇怎么会带你去看那些血腥、残忍的场面。方才就光是目睹董宝林死,都把你吓得不行了。不过,旻儿很善良,这几天他本来挺不待见二皇子,但是看他死了生母还是忍着害怕上前安慰。而子晟,也表现的很友爱。
旻儿一手牵着一个小妹妹跟着我搬到了乾元殿。
等到很晚,子晟和瑜儿才被送回来,小脸都有些发白,我不知道六哥是怎么跟他们上这一课的。二皇子回避我,自然不会告诉我。连子晟都不说,只说自己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好母后和妹妹的。
六哥更是不说,“有些事情,我不想你知道,你就别问了。子晟比你认为的要坚强许多,你别老当他是一个只能倒在你怀里撒娇的孩子。”
唉,我那肉嘟嘟、粉嫩嫩的儿子正式被他爹引领着往狼的路上发展了。
我除了一声长叹也不能做别的。就像当初他四岁被六哥亲手从我怀里抱走教他扎马步一样。小家伙当时也撑了下来,还逐渐产生了浓厚的性质。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六哥找了这个契机而已。
“别郁郁寡欢的了,你跟我还能帮他一辈子啊。你倒是想啊,把觊觎皇位的人统统清理掉,可是这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我当然知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可是一想到他的童年就这样终结了,就不好过。”
“我一记事就没童年了,你也是,一记事就开始尽力让自己活得好。只有这样活出来的人才能真的应对日后发生的种种。不然,就算我扶他坐上那把椅子,他也坐不稳。让他小时候吃点苦头,总比日后不得不吃更大的苦头来得好吧。”
“道理我都懂,不说他了。二皇子怎么办?”
“他?我接下来就要立储,到了年岁给他也封王,过个三四年,先给旻儿完婚,然后就是他。”
“还有子珏呢,她是最大的,本来已经在暗地里挑选驸马了。她的事好办,旻儿的事也好办。就是瑜儿,他同我很难亲近,不如让贤妃一起留意着。”
董家因为这件事也灭了族,我不知道六哥是怎么考虑的,只让董宝林把事情顶了下来。而瑜儿,又能不能谅解。
还有,娶谁呢?
他这个皇子已经从嫡皇子唯一的竞争对手变成毫无前途的皇子了,现在六哥在位还好些。六哥不在了,就得看子晟的态度来决定他的日子如何了。世家大族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但他怎么都是皇子,也不能往低了娶。
现在的情况其实比我预料的也要好多了。至少他母妃是被幕后主使害死的,他有其他的人可以去恨。跟我之间不至于到水火不容那一步。
“你烦恼什么,你是嫡母,他是庶子,得他上赶着巴结你才是。”贤妃轻声道。
“多个敌人多堵墙,虽然他才九岁,但过几年就大了,如果纠合起自己的势力,对子晟不好。”
“反正年纪这么大了,心是捂不热的,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我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做我该做的,管他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呢。他若是纠合势力,他父皇也不能容他的。这个时候,董家也灭了,谁那么没脑子去跟着他呢。”
到第二十七日,宫里举行了除服仪式,正式脱下了丧服。
坤泰殿已然清理好了,损坏的家具已经全部换了,也补充了一些宫人,可是我不太想住回去。
“住哪都成啊,住这里我还省得跑回去。”六哥笑着说。
“这乾元殿应该也死过不少人吧?”
他摸摸鼻子,“这个,这世上哪天不在死人,又哪天没有小孩子出生呢。”
这倒是,何况,双胞胎整天问我怎么还不回去。她们认为住在坤泰殿可以四处乱跑,这里却只能在后殿。有一回,子衿跟子悦抱着娃娃跑到前殿去了,远远看到六哥就很高兴的跑过去,那些大臣面面相觑,立即便散了。
住在这里,短期是可以,但长期的话,始终于理不合,尤其还有两个逮着机会就到处乱跑的小家伙。她们还觉得在这里受了限制,有人拦着不让她们找父皇去很不舒服。
“算了,我是真命皇后,有百神庇护,我怕什么。明儿就搬回去。”
“嗯,随你吧。那天半路被子衿拦住让我给她讲故事,给大臣看到,的确是不妥。”
“好,睡吧。”
虽然是二十七天就除了孝服,但六哥下令这一年里都是国丧,严禁歌舞娱乐。连旻儿的笛子也暂时不能吹了。
我问六哥关于幕后主使,他问我觉得会是谁。
“嗯,在你这个嫡脉之外,最近的原本是随王那一支,可那一支已经不可能问鼎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兰王跟代王这两支最近。兰王是郡王爵位,代王因为丹华的关系升了一等,是亲王。是他!”
“我也认为是他,可是查无实据。”
“这一次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
“当然不是。我要先查清楚这事背后有没有高昌什么事儿。有的话又参与到了哪个地步。”
“小柳那里有消息么?”
“还没有,不过他肯定没参与。他怎么会杀你跟子晟。”
“你、你怀疑丹华?”
“她?不,她一个女人左右不了莫丹。她其实就是一个象征,远嫁的姑娘,不管娘家是谁当家她都只能依附当家的人。而且她该知道,后位上是你,比如今的代王妃来得好多了。”
六哥看着我,“十一,我当年为了报杀父杀母之仇,对安王下手难免狠了一些,接下来又是随王。民间对我杀叔杀弟多有微词,如果再加上代王,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子。”
“你是皇帝,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有很多事情是你不得不做的,也有很多的东西是你不得不背负的。不管怎样,我都和你在一起。”听六哥这个话的意思,代王是不会被明正典刑的,应该是不明不白的死掉吧。民间不明事理的人,的确是会附会出很多惊悚悬疑的故事出来。
“嗯,我知道。总有一日,我也会这么告诉子晟:成大事者,如果至亲挡道,至亲亦可杀!”
我心头一跳。还好,他和旻儿是可以相亲相爱,做一辈子好兄弟的。希望瑜儿以后不要同他母妃一样,妄图以卵击石。
“对瑜儿,不管他母妃如何,他总是我的儿子,我也会给他公平的机会,机会和旻儿对等。但是,绝不会让他威胁到子晟。为了杜绝子晟不能成才的那个万一的状况,不让你们母子日后被人鱼肉,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赶紧问。
“那就是争取再生一个儿子。子晟已经七岁,只要你我拎得清,小弟弟不会妨害到他什么。”
他说得一本正经,却是出来这么一句话。
“去你的,自己下旨要所有人为太后守孝,又说这种话。再说了,咱们的子悦子衿我都没抱希望的,有就当是捡到的。再生一个儿子,那可是不敢去想了。再说你刚才也说了,至亲可杀的话,我不要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去争。六哥,你想过没有,那日当着我们的面,有人引发董宝林体内的毒药,致使不能有证据扳倒代王。那说明我们身边最近的地方,有代王的人。”
“这个人我也想过,但是章太医说引发毒药不必在当场,他可以隔些地方,只要时机掌握得好就行了。”
“可是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这就不是容易办到的了。我们还是得小心,别没拿到代王的把柄,反而被身边的人给害了。而且,代王他凭什么认为我跟子晟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呢?”我心里一个一个回放着当时一同在场的人。
“这事已经在查了。不过十一,你还是小心一点。”
“嗯。”
“好了,睡觉吧。”
双胞胎在指挥人给她们搬家,她们的东西比谁都多。很多是新添的,她们俩属于是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的。六哥御书房里那个藏龙现形的檀木雕刻她们都看上了,好说歹说才拿别的换了没吵着要搬回去。
现在还在四处瞄着乾元殿的好东西。
“小姑娘,太多了,咱们先回去,下次再来找父皇要。”我看得哭笑不得,搬那么多回去做什么啊。
子晟小声和旻儿说:“以后得给她们俩置办多少嫁妆啊?”
旻儿笑,瑜儿扫过来一眼,三兄弟就站在那里看两个妹妹比手画脚,“这个,搬,还有这个。”
“那个我要。”
……
六哥倒是乐呵呵的任她们搬,指到什么,立刻让宫人搬。
瑜儿闷闷的过了几天,对我执礼愈发恭敬,也愈发疏离。这样也好。贤妃说他不小了,想明白了,得罪了我他日子没那么好过,他还要在我眼皮底下再呆起码五六年呢。而且万一我露出不喜来,自己都不必亲自动手,就会有人上赶着替我收拾他了。
关于他的婚事,我这几日都在想。他一向得大学士的欢心,到时候给他娶个大学士的孙女,这样就不会掉了身价,也比较符合他这个文人皇子的身份。
他的房间在旻儿的旁边,旻儿这个大哥很能容让弟弟,哥俩应该处得来。我跟他,不求有多亲近,就这么淡淡的就好。瑜儿也可怜,这几日瘦的眼睛都大了。
半个月里,又搬了一次家。轿子一落稳,双胞胎很兴奋的挣脱我的手,去看她们搬回来的那些东西了。
我没想到的是,她们没有全部搬回自己房间,反而每一处地方都让人放了东西。六哥的书房,我们的寝殿,三个哥哥的房间。
子晟点头,“这样还不算活土匪。”
子衿睁大眼问:“什么是活土匪?”
“厄,你们长大了就明白了。”子晟糊弄她们。
“多大?”
“跟三皇兄现在一样大。”
这下好了,坤泰殿本来有四个孩子就已经很热闹了,现在五个。每日清晨,瑜儿便同旻儿子晟一起去上学,下午再一起回来,他也敏感的发觉到身边人对他态度的变化了,从众口一词的夸赞,变得有点回避,却只是更加的用功读书。
我至少表面上是一碗水端平了的,什么东西有旻儿、子晟的,就有他的。
五日后,六哥择吉日祭告天地,在冗长的册封仪式之后,子晟头上多了一顶金光闪闪的太子冠,正式成为华禹皇朝的储君。
于是,所有人的称呼从‘三皇子’变成了‘太子殿下’。
子晟回来的时候,走路都比平日慢一些、端着一些。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帝国太子的气派。跟平日的飞扬跳脱判若两人,难道六哥真的比我会教导孩子?
子衿仰头望望,“三皇兄跟平日有点不一样。”
我腿上坐着的子悦点头表示认同。
他走过来,“儿臣参见母后。”
旻儿跟瑜儿都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儿臣参见母后。”
册封太子的时候,瑜儿作为皇子也列席了,而旻儿也身着三爪王袍列席,所以哥仨一起回来。
“回来了,坐下歇歇。”
子晟走到我跟前坐下,“母后,累死儿臣了,也差点饿死儿臣了。”
我指着他,“所以,你比平日走得慢?”看着稳重了那么多,原来是假象啊。
“是啊,整个仪式持续好久,就靠一碗参汤吊着,又不敢喝多了怕上茅厕,哪里还有力气走快。小顺子,快点给孤上点心。”
双胞胎彼此对视一眼,“还是跟平日一样嘛。”
东西送上来,看得出来哥仨都饿了,开始瑜儿还斯文的吃,结果看子晟跟旻儿都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两个妹妹还热心的端水,他也就吃得快起来了。
“二皇兄,喝水。”子衿给他也端了杯温水。
“厄,谢谢三妹,正好需要。”
云兮把厚厚一叠资料拿过来,“娘娘,这是谍报处送过来的。是娘娘之前要的。”
我翻了一下,是本朝十到十六的小才俊们的身家资料。是帮贤妃找的,“去请贤妃过来吧,你们哥仨休息去吧,一大早就被折腾起来了。”
“是,儿臣告退。”
贤妃笑眯眯的就来了,拿着资料在那里翻。
“你带回去慢慢看嘛。”
“我就在你这儿看,边看咱们边商量。回头皇帝只会问你的意见,我就把我的意思说给你听。你帮我在皇帝面前说说。谢天谢地,皇上已经不必拿子珏去和亲什么的了。我要在京城给她挑驸马,可以常常回宫来。”
“好啊,我没意见。”
贤妃慈爱地摸摸子衿跟子悦的头,“她们也快了。”
“才三岁呢。”我的儿子才被六哥抢走了,这两个宝贝儿我可得留好了。
“没几年的事了。子珏那会儿跟你跳房子,你现在孩子都生三个了,她也要嫁了。”
“过得慢一点,我还不想老。”
贤妃白我一眼,拿起资料,“你看这个陈家的孩子,十二岁……”
贤妃筛选了一个下午,终于圈出了四家比较中意的,心满意足的说:“我的女儿是大公主,嫁过去就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我要跟她说,多跟母后学,千万不要学母妃。”
“嗯?”
“当然学你好些,守得住男人的心。以后子珏的驸马也不兴纳妾,也不准有通房,这样就不会有庶子庶女的烦恼。”
“如果你相中了哪一个,最好让他们培养一下感情,这种事情男人心甘情愿比较重要。如果只是冲着驸马这个名头来的,多半会偷吃。”
贤妃到处看看,“你这里小孩真是多。”
“你不是打算要把子珏塞过来吧,我没那么多精力,不过时常过来走动还是可以的。”
“嗯,反正以后到了婆家有什么不妥,人家也是说你这个母后不会教育子女。”
“那是你女儿,别赖给我。我倒觉得一切顺其自然比较好。你不要把你人生的缺失都加诸在她身上,要她给你找回来。”
“你——”贤妃的眼瞪圆,然后又泄气的垮下肩膀。
“你也别怪我话说的难听,是亲侄女我才肯多这个嘴的。你也别一味的要她学我,这个得因时因地因人而变化的。我看子珏不错,有傲骨却无傲气,正是天朝公主的气派。”
说到子珏,贤妃的腰又直了起来。
贤妃一生本来是目标明确的,就是给六哥做妾、做妃子,固林家的宠信。但半路里杀出我这个庶妹,以黑马之姿封后,她的心理就有一些歪曲跟偏差了。
这十来年,我无数次的庆幸子珏是个女孩儿。否则我们姐妹是无法在后宫和平共处的。如今宫里只剩下她跟我而已,她日日茹素,已是佛门带发修行的弟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子珏嫁得好、过得好。
六哥回来,我把贤妃圈出的四户人家给他看。
他看看那些资料,“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光看这个,肯定不够。我叫人去看看本人再说。”
之前贤妃圈出来的大范围,家世背景就都是挑过了的,这四家更是其中翘楚。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本人更加的重要了。
“我的意思是,我领子珏出去瞅瞅。”
六哥看着我,“给人知道还得了。”
“我说的是,领她出去走动走动,别只知道这宫墙里四角的天空。”急什么,十四岁再定亲,十五岁出嫁就是。
六哥把嘴一努,“这两个怎么办?肯定吵着要跟的。”
子悦跟子衿坐在旁边叮叮咚咚的乱弹琴。
“到时候来想办法,哄他们去贤妃那里玩。”
日前,宫里的内奸抓出来了,是乾元殿的副总管,曾经出使高昌的樊达,他还曾把我从高昌带回来呢。代王许他的除了财帛,便是秦涌的那个位置。
我当时说:“就这一个么?还有没有?”
“目前只查到这一个,无论怎样的严刑加身都说不知道。这样的人能被人收买,就不是能扛得住酷刑的。再说,如果有肯定是要露马脚的。”
结果彻查下来,除了一些不甚重要的位置上代王安插了人,居然还有一个就在我的坤泰殿。还是我的掌班女官,小锦。
小锦是个孤儿,来历简单。在坤泰殿呆了六年,做掌班女官三年。太后的事一出来,我就让武芸和翠侬进宫了,小锦被安排到了外围,我私做孝衣的事她并不知道。我和她之间,没建立起跟翠侬一样同生共死的感情,有些事情我并没有让她知道。包括我跟子晟中了招却没有大碍的事。所以代王以为我们是做样子骗人,想要将计就计趁乱把我们母子杀了。他只是算漏了一个九哥而已。
我问六哥,“你怎么发现的?”
“代王府的细作查出来的,小锦和代王关系暧昧。幸好她还没成为你所信赖的那个圈子里的人。”
我疑心比较重,是从秦嬷嬷给我下药开始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算是贴身的宫女我也只让她照顾生活,真正隐秘的事还是只有那几个人知道,要成为我的心腹谈何容易。
后来得知,小锦也不是没有奉命找过机会向子晟下手,只是苦于没有不暴露自己的机会。她想要的是代王事成之后,同享富贵。而不是董宝林那样牺牲自己也要为二皇子铺路。所以,她只肯通一些消息,而不肯自己下手。不然,子晟的危险就大了。想不到我儿子是这么跟死神擦肩而过的。
“本宫自问待你也算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侍卫拿住的小锦说:“试问谁不想像娘娘一样,站在万人中央,拥有无上的荣光,还有皇上独一无二的爱呢。”
原来如此!可是,代王能给你这些么?到时代王妃能容得了你?傻女子啊!
“这件事算是真的落幕了吧?”我靠在六哥怀里。
“嗯,代王还有一口气吊着,等他慢慢落气这一页才算翻过。我看你也别再找掌班女官了,好容易培养出一个,到了岁数就要放出去。还出了小锦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干脆找个不出宫又信得过的,云兮。”六哥曾经玩笑的说过,十一,我没办法一直跟着你,但是云兮可以。你叫天天可以不应,叫地地也许不灵,但你只要一叫云兮,她一准出来。
云兮点头,“属下遵命。娘娘,日后属下就化暗为明了。”
“会耽误你研究武学么?”
“属下经九爷点拨,已知武学真谛,只要是真的上了正途,呼吸之间皆是进益。”
于是,云兮便成为了坤泰殿终身不变的掌班女官,留在宫里陪伴我的一生。
“注定咱们要过这样的生活了,好吧,我得承认与人斗其乐无穷。可是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好运,虚惊一场吧。”
六哥揉揉我的头,“什么好运,这背后不知花了你我多少心力。总之我答应你,一旦子晟能够应付一应的风吹雨打,我就退位带你游走四方去。圆了你入宫前的梦。”
“信不得的,就跟大人跟小孩子许诺一样,以后怎样怎样,等你长大了如何如何……”
“我答应过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到的?”六哥虎着脸说。
我勾勾手指,他附耳过来,“你说要背我下万寿山的。”
他眼里闪了闪,“那是醉话。”
“看吧,看吧。我没说你的假话吧。我娘说,男人枕头上说的话信不得,可是你不只是枕头上的话信不得,是什么话都不能信。”
他把我拖到一边,“不能当着别人的面。”
“行!”
到了晚上,我便催着六哥兑现诺言。
“走吧,走吧,这会儿小毛头们都睡着了。”
“真的要去?”
“肯定不是假的。小的那晚把大爷您伺候得还行吧?”
“那是不是我背了你,你还能再来一次?”
“想得美,动作快点!”我跳下床,把衣服丢给他。
没惊动太多人,他牵着我又爬上万寿山顶,蹲下身子,“上来吧。”
“往石墩子那边去。”
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属猴的么,轻轻一跃就跃上来了嘛。”
“有人,得顾忌形象。”怎么说也有宫人、暗卫的跟着嘛。多多少少还是要顾忌一点的。
他挪到石墩子那边,我站上去,趴到他背上,拍拍他的肩,“可以出发了,皇上!”
“叫什么皇上,我现在根本就在给你当牛做马。舒服吧?”他直起身子,慢慢往下走。
“是安心,靠在你背上我安心。不管未来还有多少风风雨雨,只要靠着你,我就觉得安心。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说起来,还是当年北上逃难的时候你背过我呢,一眨眼就十一年了啊。那龙椅满是荆棘,我倒觉得你坐得挺舒服的。”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各人有各人该呆的地方。就像十一你,一直认为你最希望过的是四处游走的小日子,可是当这个皇后,一开始就面对各方的责难,然后很艰难的一步一步走上来,我觉得你过得也挺滋润的啊。咱们俩啊,是天生一对,合该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的人。不过,我最舒服还不是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
“那是什么?”我稀罕的问。
“在龙椅上哪有在你身上舒服。”
好好跟他说话,又胡说八道,我恼羞成怒,狠狠捏他,“好好当牛做马!”
“是,皇后!”
翌日子珏过来看小妹妹,我问她,“想不想跟小姨出宫去玩?”
她瞪大眼,简洁明快的说:“想!”
我不敢带子晟出去晃悠了,但小姑娘还是可以的。代王从数日前就就染上了怪疾,告病不朝了。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弄稀奇古怪的药,老章那里其实有的是,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可就是研究这个。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到代王身上去,叫他自食恶果。反正也不会有好话了,也就不必顾忌那么多,这个人本来就该死,现在是为了朝局的稳定和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只诛首恶。也是为了给远嫁高昌的丹华留几分薄面。代王的儿子为绝后患,也不能留下,到时另找宗室之子过继继承王位就是。这样一来,代王府的虚壳子还在,但已经换了能掌控的人做了。
我问六哥怎么前几年我跟子晟在外头晃没人找我们麻烦。
他说这个嘛,一来是防备森严。但是最关键是太后没有稀里糊涂把那个秘密说出去,董宝林也好,代王也好,都还没起孤注一掷的心。毕竟谋反不是小事啊,不成功则成仁。
我跟子珏就没有六哥和子晟那么值钱了,现在宫里朝中都整肃了,可以安心出游。我们坐上马车往扮作富家的女眷往西山去上香。一路说说笑笑的,她挽着我的手问,“小姨,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因为只知道呆在宫里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
“我其实好羡慕小姨可以偷偷出宫的。”
子珏会知道我偷偷出宫去,是因为有一次她来坤泰殿找我,结果被百般阻拦不能进去。小姑娘假意走了,却躲在坤泰殿外的小径暗处偷看,终于等到我回宫。当时我就许诺以后有机会带她出宫,她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子珏问我到底是凭什么能把六哥栓得这么紧的。
我笑,“哪有谁拴着谁的。人啊,如果和你一味的依附他,他就不会那么珍惜你。你娘教你的要以夫比天吧,这个当然是要尊敬夫婿,但是要知道,各人头上一片天。”
子珏有点疑惑,但还是点点头。
她从此就时时跟了我出去,眼界越来越开阔,也更加的有主见。
三年后,她的驸马是她自己选中的。不是什么世家子,反而是相中了文武双全的新科状元。她羞怯却勇敢的闯到坤泰殿对我和六哥说的时候,六哥哈哈一笑,“唉,从前说像你小姨嘛,那是你母妃刻意教的,今儿这事倒是像你小姨才干得出来的。”
“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的。”我申明。
我问子珏:“你怎么看上这个人的?”
“母后忘了,那日在市集有惊马,是他从楼上跃下制服的,后来儿臣偷了母后的马跟令牌出宫,又遇到了。”
她偷我马跟令牌的事我知道,睁只眼闭只眼只让暗卫好好保护,倒不想成就了小丫头的姻缘。我当时只关心了安全问题,却没想到小丫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我跟你父皇还要再看看,看那人的人品如何,还有家中可有妻室。”
“他人很好的,家中也没有娶妻纳妾。”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子珏低下头,“儿臣同他结拜了兄弟,那时他还没成状元呢。”
我笑开,女扮男装,义结金兰,嗯,小丫头的胆子不小啊。
“都是跟小姨你学的。”
经过考察,这人的确不差,虽然身份低了一些,但前途无量。既然子珏乐意,我跟六哥就成全了她。贤妃为这事气得不行,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家,把什么都算计到了,却进不了子珏的眼。反而要挑个根基不那么牢靠的。但是六哥点头了,她也没有办法。
一年以后,宫中大公主出嫁,十里红妆不到头。当日出席送嫁的,还有新近立功还朝的兰王世子萧栩。这小子也渐渐闯出了一点局面,虽然不大,但他才十六,前途无量。大将军的梦也不是实现不了的。
送走了大姐姐,旻儿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
我摸摸脸颊,“唉,就看着他们一个个长大,我就老了。”
六哥从身后抱住我,“哪有,我看着跟当年冲我耍赖的小十一一样嘛。要不,我再背你走一段。”
“老胳膊老腿的了,你还是多保重吧。”
“老?呵呵,咱们小四知道父皇老不老。”他伸手摸我的肚子。
老章日前诊出,我又怀上了。这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行四,我们便小四小四的叫上了。
“可别跟子珏的孩子差不了几个月啊。”
“有什么关系,过个三四年,咱们再生。”
“那就得跟子晟和姬寰的差不多大了。多半比旻儿和勉之的孩子还小。”
“怕什么,生到不能再生的时候,我琢磨着,说不定咱们生五个十七的愿望还是有机会达成的。毕竟,我一直很专心在你身上努力嘛。”
“去!过几日子珏就要回门了,你有点样子。”
“在孩子们面前我肯定有样子嘛,在你面前就不必了吧。”
云兮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和两位王爷、两位公主来晨昏定省了。”
我整整衣服,“让他们进来。”
子晟打头,五个孩子鱼贯而入。
“母后,我们听说又要添小弟弟小妹妹了。”
“是啊,所以你们少来吵母后,听到没有?”六哥板着脸说。
“是,儿臣遵命。”
旻儿跟瑜儿已经十三,很快就要成婚出宫自己开府建衙。子晟十一,早就搬到东宫自己起居,连最小的子悦子衿也七岁了。时间真是过得跟水一样啊。
宽袍大袖下,六哥握住我的手,轻轻捏着,面上还是那副严父的嘴脸。我回握住他的手,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哪怕是跟你一起慢慢的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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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个番外《美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