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崩殂,天下缟素,群臣恸哭,太子祭灵。
方从哲率内阁六部大臣,三次劝进,朱常洛乃暂忍悲痛,于文华殿即皇帝位,改元泰昌,大赦天下,是为明光宗。
哭灵回来,光宗皇帝疲惫不已,却只得胆战心惊端坐于大殿上,听任殿下群臣咆哮争论、引章摘句、口水横飞。
诸党大臣,从内阁到六部至言道御史,齐聚文华殿,于天子驾前,纵论古今。
先是垂泪如雨,嚎啕大哭,哀悼先帝之不幸。随即追思往事,感叹扶保太子三十余年风雨飘摇的艰辛岁月。情到深处,谈及某党某人的忠心耿耿、碧血丹青,不由一齐潸然泪下,恍若隔世。然后由古说今,一说圣人大道,二谈太祖祖制,三言黎庶苍生,四评先皇得失,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感天动地,可传千古。最后一腔热血,勇挑重担,公忠体国,举荐贤良,愿为天子分忧,愿为万民解难,匡扶大道,再造万世之伟业。
万历泉下有知,当悔废长立幼以致冷遇太子,致使朱常洛壮年继位,却无半点帝王心术,被群臣感动、怂恿、忽悠得晕头转向,连连降下恩旨,于是众正盈朝,山呼万岁。
好在万历临别之言犹在,罢斥司礼监崔文升、孙隆不允,弹劾方从哲解其首辅之议不从,论罪辽东经略熊廷弼之谏留中。而对群臣指斥辽东监军沈重畏战、跋扈、贪赃、截留、欺压藩国,抢掠海商的六款三十余条罪状,更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根本没往心里去。
精疲力尽、心神惶恐的光宗皇帝,带着破碎迷茫的玻璃心,回到后宫,便投入到沈重所献的八名朝鲜美人之中,寻找那片刻的宁静。
回到朝中的贤良越来越多,朝堂上的纷争越来越猛,如狼似虎的朝臣越来越凶狠,朱常洛找寻宁静的欲望、时间、次数也就越来越没有节制,终于一病不起。
朱常洛托孤于内阁与六部,学着万历的语气,对缺心少肺的朱由校说了同样的话:“吾儿可为尧舜。”
当了一个月天子的光宗皇帝朱常洛散手人寰,将风雨飘摇的帝国不负责任地留给了十六岁的长子,明熹宗,朱由校。
这是天子最悲催的时代,这是臣子最美好的时代,可是诸党皆拍手称幸,而唯独东林党出奇愤怒。
他们在朱常洛身上投下了重注,忍受着万历和诸党的轮番打击排挤,在三十年的漫长岁月中忍耐、沉寂,付出了多少委屈和艰辛,终于迎来了曙光。可刚刚收了些利息,就失去了如此老实、如此听话、如此知恩图报的天子,上天何其不公也?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要和诸党一齐重新辅佐不会偏心自己的年幼天子,这怎么可以?
要有个阴谋,要有个觊觎皇权的大阴谋,否则东林何以力挽狂澜,何以拯救危局,何以施恩于少年天子。
光宗是怎么死的,女人,八个女人,八个朝鲜女人。谁送的,沈重,让人恨之入骨、恨不得一脚踩死的沈东海。
但不可以是他,以女色魅惑天子的罪名搞垮一个监军,不是东林党的追求,再说以少年天子和沈重的臭味相投,能不能治其罪还要两说,更有触怒天子的风险隐患,得不偿失。
郑贵妃,只能是郑贵妃,欲为福王谋天子之位,以女色伤光宗之体于前,指使崔文升误诊于后,同谋于方从哲、李可灼献红丸致光宗于死地,才是翻天覆地的最佳选择。
还有,光宗皇帝托孤时,西宫李选侍逼迫天子和太子,觊觎皇太后之位,也有阴谋。李选侍所图绝非仅仅为了皇太后尊位那么简单,必须是与郑贵妃狼狈为奸,各取所需,欲掌控天子,有武则天之志也。
只有如此,唯有如此,必须如此。
天子蒙难,国家危亡,维护国本,扶危救主,拨乱反正,惩治大奸,舍东林党诸公,尚有何人哉?
正义邪恶,春秋笔法,败者为寇,胜者为王,孰是忠良?
好一场淹没于历史长河中的大戏,没有刀光剑影,却是步步惊心,东林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红丸案”,紧接着就是一出“移宫案”,水平之高,创意新颖,群飙演技,就是两世为人、以戏剧闻名于天下的沈东海也自叹不如。
须弥岛上,与袁应泰交割了职务的熊廷弼做了沈重的恶客。海鲜大宴、高级桑拿、朝鲜美人、殷勤小心,都阻止不了熊大胡子的滔天怒火。喋喋不休的抱怨、谩骂,喷得沈重一脸口水,还不得不笑脸如花,委婉劝解。
享受完了,还被逼领路,一路视察了定边军堆积如山的仓库,热火朝天的匠作营,四艘逐渐成型二千料战船的造船厂,眼红嫉妒羡慕的熊廷弼又将怒火在沈重身上彻底发泄了一通,无耻、下作、贪婪、小人、吃独食、不要脸成了沈重在熊廷弼嘴里的代名词。
沈重毫不生气,不停给熊大人续着茶水,嘴角的笑容如阳春化雪,理解并宽容。
两世为人的沈重拥有良好的心里状态,最起码不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和要死的人过不去。
熊廷弼仰天长叹,垂泪言道:“若是神宗、光宗皇帝仍在,老夫岂会受制于无能之辈,坐视辽东局势恶化。神宗在时,老夫所请无不准允,老夫奏疏无不亲笔御批,开内帑补户部不足,调精兵充实辽东,天子剑许以便宜,方有辽东转危为安。光宗继位,浙党姚崇文、刘国缙、冯三元、张修德、魏应嘉之流攻歼甚急,内阁兵部装聋作哑,楚党东林作壁上观,而先帝皆留中不发,维护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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