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马的胡搅难缠,陈节已经很习惯了。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少年以后大概成就有限,因为他太情绪化也太护短。作为一个年幼的同伴,卢水胡人这般骄纵他反倒是个错误。
此时难道是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吗?
要真追究起来,他的将军应该和盖吴首领开始掰着手指算那几车粮食,和他在牢狱里受的那么多苦才对。
既然一笑泯恩仇,这便是不该再提起的小事。
“白马!你若再放肆,我就派人将你送回杏城去!”盖吴也气恼与这位手下的小家子气。他是知道白马对陈节不一般,平日里经常凑到他身边求教,如今陈节身份有差,他也很遗憾。
但比起身边多个随时会反水的内奸,这般把话说清楚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白马说这话大半是想找回面子,这下面子没找回,反倒被首领骂了,而陈节还露出那般惋惜的表情,他皱眉诅咒了一声,气的站在路那罗身后不说话了。
贺穆兰从头到尾静观事变,她不是给不起这个钱,但是她知道,一旦真这么算,羞恼的反倒是盖吴。
对于这件事,陈节上前几步,对盖吴行了个重礼。
这让盖吴往后退了半步,有些诧异地盯着面前的陈节。
“盖吴首领,陈节一日是花将军的部下,这辈子便是花将军的部下,你好意招揽我的知遇之恩,陈节没齿难忘。但正如我家将军所言,她不愿让我背上出卖朋友的罪名,我也不愿让我家将军背上‘昔日部下以权谋私后越狱而逃’的名声。所以,我要先回项县了结此事……”
陈节抱拳一伸。
“到那时,若是盖吴首领还有要用我的意思,我一定鼎力相助。只是有一点,打家劫舍、勒索杀人这种有违魏律之事我却是不会干的。”
“咦?”白马突然从路那罗身后伸出了个脑袋。
盖吴也是微微吃惊,随后便是欣喜。
他原本招揽陈节便是为了替他练兵,除此之外,他也没想过让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真要有这种事,也不会交给这种外来者去做。
盖吴根本就不缺能杀人的部下,他缺的是能教会他的部下如何活下去的人。
而且这陈节是花木兰的亲兵,有他在,花木兰难道还会和他们关系疏远吗?
“陈壮士此言不假?”
盖吴惊喜极了。
“陈节,你日后想要去杏城?”贺穆兰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若你是担心回了项县后丢官罚俸,日后衣着无照,我可推荐你去我几个昔日同僚的帐下,镇西将军狄……”
“将军,此事我已经想过了。我确实做下了私下偷运粮食的错事,即使事出有因,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这样的我,实在是没脸再继续做官,何况还要连累将军出面四处去寻人情。”
陈节铿锵有力地道:
“我有手有脚,有一身本事,只要不偷不抢,靠着自己本事吃饭,总不让将军丢脸就是!”
“陈节说得好!”
“就是,大丈夫哪里不能建功立业!”
“陈节好样的,我们在杏城等你!”
贺穆兰神色有些复杂。
陈节随她回到项县,最少一顿鞭笞是跑不了的。至于粮草之事,她花钱补上便是,但他犯下这般的错,要么罚做一个没有品的小官,要么就彻底丢掉官身做一个普通的军户。
现在看来他选择的是后面那种。
他还没有子嗣,一旦军中的征召到了他家,他还是得回战场的,否则便要连累他人。如今他去卢水胡的地方参加“天台军”,若无战事还好,一旦有了战事,说不定他日战场相见都是有的。
这些问题,陈节到底有没有想过?
还是他有着其他的自信?
说到底,都是她连累了他。若不是她穿越而来,几个月都没有书信,也不再和外界联系,说不定陈节就和以前那般,拿了花木兰的资助去置办粮食和冬衣等物了。
“你如今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我现在也不在军中,照拂不到你。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记得日后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就好。”贺穆兰对盖吴也抱拳一伸。“日后便多仰仗盖吴首领照顾陈节了。”
陈节见自家将军同意了,顿时喜笑颜开,在盖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也互相拥抱了一下,贴面碰肩,自此同辈论交,不再是被收服的“小弟”。
“此事可谓是皆大欢喜。花将军,今夜不妨在我们这边盘桓一会儿,我去向袁家要些好酒好菜……”
“我出门太久,难免袁放那边会怀疑。如今正是两边准备合作的当口,我和你们交往过密,反倒让你们难做。等此间事情了了,盖吴首领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儿,等你们的麻烦淡了,我那几间小屋,随时欢迎各位的到来!”
“咦,你们竟不是假……”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怕是要假戏真做了。不过无论如何,铁娘子之后都会消失在世间。”贺穆兰的眼神黯了黯。“陈节我先带走了,若袁放向你问起,就说我很欣赏这汉人的武艺,带回去收做个手下。”
“袁放哪里会关心我少没少个人……”盖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挽留了。山高水长,你我他日再见!”
他又从怀里套出两面小白旗,上面用汉字写着赤红的“天王”,旗杆上有刻上去的梵语,一面给了贺穆兰,一面给了陈节。
“你二人若去杏城,到药佛寺拿出这面白旗,自然有人会来迎接。”盖吴自己也感觉有些奇妙,交出旗子后喟叹一声:
“我还以为从此我就要和大魏的女英雄相见成仇,想不到世事变幻,竟有现在把臂言欢的一刻。佛家云‘世事无常,声在闻中,自有生灭’,想不到竟这般灵验。”
贺穆兰和陈节一人接了一面小旗,卷起来放入怀里。贺穆兰是见识过如今“抑佛”的利害的,不由得开口问道:
“如今陛下下令僧人还俗,杏城的佛寺竟不受影响吗?”
别到时候陈节真找去了,变成一座空寺。
“那是你们的陛下,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盖吴不屑地笑了一声。“不穿僧袍,只要心中有佛,依旧是僧。这哪里是政令能够禁得住的。”
贺穆兰扯了扯嘴角,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卢水胡人这般桀骜不驯,怕是迟早要引起祸端。
只希望陈节在他身边能够对他潜移默化,做事稍微留些余地,那便是善缘了。
贺穆兰领着陈节离开了那间乐器室,陈节从牢狱被劫出时身无长物,此时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两人就这般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贺穆兰五感敏锐,突觉身后有一道视线射到了他们这个方向,等她迅速回头一望,却发现是一个形容有毁的女子在廊柱后伸头眺望。
见自家将军停下,陈节也回身看了过去,待发现是茹罗女,脸上不免红了一红。
她照顾他许久,如今他要离开,却忘了和她打声招呼。
将军来接他的喜悦将他冲昏了头,竟忘了这位新交的朋友,怎能让他不羞愧?
“将军,你身上带着金银吗?可否借我一点?”陈节小声向贺穆兰请求。
她闻言一愣,点了点头,从袖袋里掏出几片金叶子,递给了陈节。
“用不了这么多。唉,给金子也许还给她添麻烦,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陈节自言自语了半天,只接过了一片叶子。“将军,我去去就来,你稍等我片刻。”
“那是你朋友?”
“嗯。我在这边一直靠她照顾。”
陈节三两步的过去了。
贺穆兰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陈节的春天莫非到了?被人绑架一番还能交到“女朋友”。
只可惜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花……铁娘子!”盖吴像是挣扎了半天,还是几步追上了准备离开的贺穆兰。此时贺穆兰正倚在墙上等着陈节和朋友告别后回来,见盖吴又来,连忙直起了身子。
“这个是我新雕的。请你收下……”
盖吴颇为不好意思的送出手中的木雕,像是没有勇气接受它又被弃之若敝的命运似得,等贺穆兰一接过就要走。
贺穆兰正好有事要求他,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盖吴首领莫走,我有事相求。”
见盖吴急着要走,她只能把木雕随手放进了怀中,又对被拉住手腕的盖吴正色说道:“我那部下说他在这里多日,多亏一位女子悉心照顾,敢问盖吴首领可知她的身份?”
盖吴见贺穆兰不是要还回木雕,顿时松了一口气,闻言想了一下,便知道他说得是谁:“那是袁放的女奴,在这迎风阁负责杂事的柔然人,名叫茹罗女。”
贺穆兰想了想,将刚才陈节还回来的金叶子拿了一片递给盖吴:“我身份有碍,劳烦盖吴首领出面,将那位茹罗女赎了身,若她有地方去,就请将这剩下的钱财给她,让她自行离开。若是她无处可去,请杏城能够收留与她,等陈节日后去了杏城,也好有个熟人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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