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那男人被拉下来的时候比老汉还惊慌,手中大刀乱舞,劈砍了这老人许多下,可这老汉不管不顾,掐住他的眼睛,咬着他的喉咙,无论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
狄叶飞和同袍们挥舞武器,将这些蠕蠕的性命一一收割。他们如今不在出战,不需要记着自己的军功,也不要砍下头颅,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将他们全灭在这里,打得兴起时,甚至连诛数人,周围的蠕蠕老幼见他们如此神勇,一个个都看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狄叶飞还保持着清醒间或看见有小孩跑到马蹄前面,立刻调转马头,呼喝别人让开。那些小孩也是倔强,哪怕再害怕,也跟在他们的马后,只要有高车士卒把蠕蠕骑兵砍死,便一窝蜂的冲上去,将马背上绑着的妇人解开,拉下马来。
一时间,蠕蠕骑士的惨叫声,孩子们的呼喊声,妇人们惊魂未定的安抚声,以及周围老人们大仇得报的大笑声,糅合成一副光怪陆离的场面,狄叶飞自入黑山以来大小战事也经历的不少,却没有一次是在这种奇怪的场景下杀敌的,心中各种感悟和想法不停的冲入脑子里,却无法细想,只能冲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群蠕蠕骑兵就被杀的干干净净。间或有几个跑走的,也被后来赶上的高车奴隶和部民们联手杀了,带了尸首回来。
狄叶飞解下风帽,清点自己带来的人,除了两人手臂有些轻伤,再没有大的伤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那番解释能让其他人信服,却是说服不了自己的。他心中对同袍有些愧意,觉得对这些敌人产生了同情心实在是不该,如今没有人伤亡,总算是给了他一些安慰。
狄叶飞拉下风帽,有些年纪较大的男孩子就难掩惊讶地“啊”了一声。他坐在马上,见地弗池边一片狼藉,水边的草地上洒满了热血,忍不住摇了摇头。
待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死去的老者时,呆呆的怔了一会,竟是连叹气都叹不出声来了。
那老汉后背和肩颈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倒伏在一具被战马踏死的老妇尸体旁边,手掌抚在她的眼睛上,似是想要对方能够瞑目,
在他的身后,一道拖出来的血迹。从喉咙破了个大洞的男人身前直直延伸了一丈多远,直到老妇的身边。
遭逢如此噩耗,就算有人相助,这些老弱妇孺还是跪在着在那对老夫妇的身边,忍不住悲号不已,显然这对老夫妇是很得人望的老者。
被救回来的婴儿躺在另一个老妇的怀里,兀自吃着手指。老人们常说婴儿的骨头是软的,摔下来也不会有事,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但真要被马踩踏了,也难逃和那个老妇一样的下场。
狄叶飞下了马,却迷茫到不知道该干什么。
几个同袍驾马过来,也下马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惨状。
“哎,这边生存也太……”屈贺余啧了啧舌,“我应该很憎恨蠕蠕才对,他们杀了我不少好友,可是现在看着这一幕,竟生不起什么恨意来。”
“你年轻,看见这样的场面难过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们好歹还救下了这么多人,不要再看了。”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高车士卒见狄叶飞这幅样子,掠起了他散在风里的头发,夹在他的耳后,如此说道。
高车奴隶们驾着高车陆陆续续的赶到水源边,见到死了一地的蠕蠕人,一个奴隶走上前来,询问了一句:
“我们能打扫吗?”
他说的打扫,便是和黑山大营的同袍们出战后所作的一样,将战死者身上的东西全部拿走。
在这一点上,这个时代所有的国家都是一样的。
狄叶飞点了点头。
那几个奴隶欢天喜地的去扒光尸体去了。
狄叶飞在没来柔然之前,只是听说归附大魏的那些高车人所描述的内容,就已经对蠕蠕的暴行怒不可遏,而今见到真正“抢掠人口”的场景,涌上心头的,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压抑后的悲伤。
这些蠕蠕不但对异族残忍,对自己的族人,也不见得慈悲到哪里去。
遇见一支溃兵的小部落尚且这么苦,那更多的高车部族在压迫下,该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被几个高车同袍簇拥着在马下休息,没过一会儿,几个小男孩手拉手走到他的面前,跪下来对他们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位美丽强大的姐姐,你救了我们全族的性命,我们愿意将自己献给你做为奴隶,表示我们的感谢。】
狄叶飞一路上都在跟着学蠕蠕话。蠕蠕话和高车话很相似,学起来进境自是飞快,但是也只能会一些日常的对话,这样的句子,确是听不懂的。
等他身边会说蠕蠕话的高车士卒翻译了一遍后,狄叶飞愕然道:“我要这么小的孩子做奴隶干什么?让他们回他们的妈妈身边去吧。”
他这时候才发现这支部族里只有小男孩,连小女孩都没有。
一个部落,有女人,有老人,有男孩,唯独没有成年的男人和年轻的女孩子,甚至连幼女都没有。
这样的组成方式让他有些悚然。
他说完这番话,才发现身边的同伴在笑,表情更加茫然了。
“你笑什么?我们这样能带小孩子到处跑吗?”
“不是,狄叶飞,他们唤你‘美丽又强大的姐姐’。你的脸太厉害了,下至几岁大的男孩,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见了你都想要成为你的人……”
那同伴摸了摸鼻子,将他的话转述给几个小男孩听。又从腰上的粮食袋里拿出一大块胡饼,哄他们回去。
那几个小男孩露出十分沮丧的神情,其中一个咬了咬牙,上前几步抱住了狄叶飞的腿。
【你要了我们吧,当马奴,当草靶,干什么都行。我们再过几年也要长大了,我们的部落主在征战中死掉了,我们没有了‘大人’,被掠夺来掠夺去,反正也活不长,你们把我们带走,我们会拼死报答你们的!】
狄叶飞抬了抬腿,发现这小孩抱得死紧。他从未被人这么亲密的接触过,顿时脸色憋得通红,又不敢用力踢。
几个同袍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将那小男孩拖走,用蠕蠕话说道:【我们是高车人,高车人什么时候有奴隶?我们养不了小孩,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人是高车人?只要一看那几米高的车驾就知道了。现在是春天,他们新生的牛羊很快就会肥壮起来,到时候才是真正危险的时候。
这个部落的老者让他们加入这些人的队伍,便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
狄叶飞烦恼无比时,马蹄踏足在大地上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正如那些高车奴隶们所说的,这里是附近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源地,无论谁的部落从这里过,都要在这边汲水。
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们身后的某支队伍也是。
马蹄声吓得部落里的这些老幼连声大叫,开始收拾自己的帐篷车和牛羊。他们已经被同胞们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相信第二次奇迹的发生。
狄叶飞等人飞快的上了马,在他们纠缠说话的时间里,高车奴隶们早就把死人的东西全部扒光,把马拴在了高车上,甚至连水都已经汲好了。
狄叶飞熟悉的人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为首长着络腮胡的男人隔着好远就传出轻快地笑声:
“我们真是有缘啊,是不是有佛祖在保佑着我?我们又相遇了!”
高车众人:……
哪里是有缘?你一直跟着我们好吧?
络腮胡闾毗带着一群身材魁梧彪悍的骑士到了水边,见这里的情况顿时一愣。狄叶飞等人用防备的眼神望着闾毗,这让他摸了摸马鬃,不以为然的说道:“是遇到没出息的溃兵又在打劫了?打不过魏人的丧家之犬,杀了就杀了。”
狄叶飞等人原以为杀了这么多蠕蠕的骑兵怎么也要费些口舌,谁料闾毗连眼睛都没多看几眼,倒是望着那群牧人愣了愣。
“这是……对了,这边领地的部落主乌洛侯冬天的时候死在黑山了,好像底下几个人一直在抢部落主的位子,管不到这些部民……”
他喃喃自语,露出难看的表情。
“这都已经二月底了,还没分出胜负吗?怎么搞的?”
狄叶飞等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这些牧民也不是毫无恻隐之心。
狄叶飞见闾毗的部将们全部在河边汲水,而那水里甚至还有一些血迹,忍不住皱了皱眉。
美人蹙眉,身上又有刚刚拼杀过的铁与血的味道,这副“血腥美人”的样子让闾毗的心砰然动了动,忍不住开口道:
“是你救了他们?”
狄叶飞已经受够了这个右贤王,要不是对方还算是个正常人,没做出什么“巧取豪夺”的事情,否则他早就带着一干高车士卒抛弃那些车驾,远远的遁走了。
所以他口气有些硬邦邦地回道:“我们也来汲水,看不惯罢了。”
络腮胡身后几个心腹大概是不满他的态度,正准备张口喝骂,却被闾毗制止,嘱咐他们要对能杀人的勇士表示尊敬。
狄叶飞看同伴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准备带着人离开,刚走几步,心中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转头问闾毗:“你位高权重,领地广阔,难道不能接纳这些没有主人的牧民吗?他们还有牛羊,到秋天就能宰杀了。而且部落里有男孩,再过几年娶回女人,就又能发展壮大了。”
他们的皇帝去攻打夏国,首先想着的就是劫掠人口回大魏来种田。柔然的人口比魏人更少,各个部落贵族应该更重视人口的问题才是啊。
闾毗定定地看着狄叶飞一眼,眼神里满是怀念之色。
狄叶飞只是抬了抬眼就觉得有些郁闷,“不行就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他确实是随口说说,萍水相逢,他能做的都做了,两国敌对,越乱越好,他这都算是滥好人了。
“要想收容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这旁边就有和我交好的部落贵族,应该不介意接纳这些人。”
闾毗突然开口,笑着说。
“可是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我帮了他们,你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
狄叶飞听到这典型欺男霸女的对话胸口一闷,旁边几个高车同袍怒视闾毗,对狄叶飞说道:“管这些做什么,我们回金山去要紧,你是疯了!”
狄叶飞点了点头:“我可不就是疯了呢,我们走吧。”
他们表现出对这些牧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反倒让闾毗无措了一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你们防备心怎么这么重,我要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们那里抵挡的住……”
“绿眼睛的美人儿,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派人带他们到旁边的草场去生活。”
闾毗的表情被络腮胡所掩盖,看不清楚。
“你们是‘易货’人,这买卖划得来吧?”
“要告诉他吗?最好不要吧?”屈贺余面露不满。“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还是真把你当女的了?”
狄叶飞跟着他们已经驾马走出几步了,听到闾毗的回答,扭过头去。
“你此话当真?”
闾毗笑着点点头。
“你也说了我位高权重,骗你们一个名字干什么。我又不是巫师,可以做法。”
狄叶飞看了闾毗一眼,再看看那些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的妇人,冷笑了一声,喃喃道: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竟然要为他们做这种交易……”
他就这么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对闾毗说道: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狄叶飞看着紧张起来的众人,微微仰起头,像是吟唱一般吐出那几个字。
“我叫花、木、兰。”
等着被火长揍死吧。
如果你真去找花木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