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鬼子计较。
谢琪安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吴迪,我一个人进去吧,如果你有事情暂时就不用等我了,叫曼曼给我安排一下就可以了。”
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拨徐晓曼的电话。
吴迪有些尴尬:“沒关系,沒关系,谢小姐,我正好也要进去看看,我送你吧。”
谢琪安心里的气愤稍解,看來他还是比较在乎徐晓曼的。
“琪琪……吴迪。”
徐晓曼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迎了出來。
“曼曼,曼曼,童成俞……他怎么样了?”
谢琪安有些紧张,赶紧迎着神情有些疲倦的徐晓曼疾声问道。
吴迪忙不迭的解释道:“晓曼,谢小姐下了飞机就要急着赶过來,你看……”
这个男人面对自己强势的女朋友似乎有些心虚,谢琪安也不知道徐晓曼在怎么吩咐他的,只是看见他满脸‘不怪我’的意思。
“还在输氧气,我已经告诉童成俞你马上会过來看他,他好像很高兴,竟然肯配合服药了,所以暂时能维持生命体征了。”
徐晓曼沒有理睬吴迪,有些心疼的看着脸色发黄的谢琪安,“哎,琪琪,你应该休息一下才过來的,你知道,这种病不比其他的病,健康的人在疲倦的时候抵抗力会比较弱。”
谢琪安看了徐晓曼一眼:“哪有那么严重?我看你才是神情疲倦,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进去看看童成俞吧。曼曼,我真心疼你,老是要你为我们这些人操心……现在我來了,你好好休息几天吧。”
徐晓曼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心意两知的微笑,默默地上前和谢琪安拥抱了一下。
……
虽然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谢琪安还是被躺在病床上的罩着氧气罩的童成俞吓住了。
只从知道了童成俞得了hiv,谢琪安就看见南言俊不停的在网上搜寻这方面的资料,她也看见了一下患病者的图片,知道这种病人在垂危的时候非常恐怖。
但是突然看见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六年温润如玉的男人,竟然变成这副不堪形容的模样,她心里感觉的竟然不是恐怖,而是不能置信和伤情。
瞬间,她也在扪心自问,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形容可怖的男人,其实已经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能不能做到真正的不躲避不嫌弃?
现在,她似乎明白了童成俞对自己应该曾经是爱过的。
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爱,现在,他的这种另一种方式的爱突然的在谢琪安心里就变得异常沉重起來。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徐晓曼对童成俞的不离不弃:他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同学而已,沒有任何的纠葛,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徐晓曼是个口舌刻薄眼光势利的人,却又是一个性情中人,她是感动于童成俞的无害于他人。
这个他人,也包括她谢琪安。
所以,无论童成俞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一种社会舆论谴责的问題,童成俞至少是一个磊落的不自私的男人。
而且,就算是所有的人都会抛弃嫌弃童成俞,唯独她谢琪安不应该。
当初,如果童成俞哪怕是自私一点点,就足以把她拖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明白自己选择执意前來是对的,否则她将终身抱愧。
谢琪安竭力的忍住了泪水,轻轻地呼唤道:“童成俞,童成俞,你怎么样了?我是琪安……”
虽然他们亲密的相处了六年,因为是同学,他们习惯像老师那样彼此连名带姓的叫,从來沒有什么昵称。
一直紧闭双目的童成俞轻微的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张开眼睛。
谢琪安看见他嘴巴困难的张了张,却沒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从他的口型可以看出,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童成俞,你要好起來,真的,曼曼向我们转达了你的祝福,我们很高兴。你知道吗?我已经有宝宝了,你赶紧好起來,我要叫我的孩子认你做干爸……听到沒?”
谢琪安一口气的说道,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睛里沒有一丝责难和鄙弃,全是发自肺腑的痛惜。“童成俞,你要好起來,真的,曼曼向我们转达了你的祝福,我们很高兴。你知道吗?我……已经有宝宝了,你赶紧好起來,我要叫我的孩子认你做干爸……听到沒?”
谢琪安一口气的说道,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睛里沒有一丝责难和鄙弃,全是发自肺腑的恳请。
徐晓曼也赶紧的点头道:“对对对,童成俞,你不许再放弃自己,你听听,多好啊,琪琪都有孩子了,这不是你当初期望的吗?希望她能得到一份真正的幸福,所以啊,你得好起來,一直看着琪琪幸福的生活。”
童成俞的眼睛里逐渐的有了一些光亮,然后她们看见他的嘴角似乎慢慢地绽出一抹微笑。
……
“琪安……你,戴上口罩和手套好不好?否则,我不愿意要你喂我喝粥的。”
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的童成俞瘦骨嶙峋,虽然还是极度的虚弱,却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谢琪安微笑道:“沒关系的,不许老是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哪有那么严重?你看看医院里,人家护士医生哪个不比我们知道的多?如果真有那么厉害,他们还不得穿宇航服戴防毒面罩给病人治疗啊?我当心些就是。”
童成俞被谢琪安说的也微笑起來:“我知道,但是我担心我……干儿子,所以还是小心些好,琪安,你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谢琪安有瞬间的难过,她知道童成俞说的已经习惯了,是指有些人对他们这种病人的歧视和抛弃。
正是基于此,谢琪安才再一次的感到徐晓曼的善良和理性。
她觉得自己这个发小在某些方面简直堪称伟大。
虽然这个人在刻薄势利起來同样会叫人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hiv病菌只能通过患者的体液和血液进行传播,如果连照顾一下病人都会被传染,那患者还不被医院隔离治疗啊?怎么可能都是住普通病房进行治疗呢?
但是,患了这种病的人本身也很自卑,沒有生存斗志,也更加敏感多疑,觉得自己连累了家人,又生怕自己会害了亲近的人,让自己不幸的人生更加的愧疚。
特别是他们最在乎的亲人,哪怕一个微小的不耐,一个不经意嫌弃的眼神,都有可能令他们丧失求生的意志。
所以,看着童成俞请求的目光,谢琪安只得柔和的微笑了一下,顺承他的意志。
一小盏薄薄的稀粥竟然被童成俞全部吃完了。
谢琪安很高兴。
“琪安,是我……拖累了你和晓曼……”
谢琪安仔细的处理了碗勺,然后进來把童成俞的床放平,听见童成俞慢慢地低声说道。
“你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放心,我和曼曼都不会放弃你的。”
“琪安,你怀着身孕……不宜……老是在我这里进进出出的,我担心……你,那位……会不会?不高兴?”
童成俞有些喘息,语不成句。
谢琪安直起身笑道:“我那位你只管放心,等过几天你见了就知道了……”
谢琪安温柔的注视着童成俞,亲切宽慰的说道。
“他本來要陪我一起來看你的,不巧他们家出了一点事情,去西安了。童成俞,我不怕踏踏实实告诉你,你要是真担心我,就赶紧好起來,然后我和曼曼专门给你请个医院的护理,如何?否则,我和曼曼只好轮流留在医院照顾你。”
童成俞默默地的看着谢琪安,然后慢慢地点点头。
谢琪安专门的出去为童成俞购买一些日用品和衣物。
徐晓曼虽然一直在照顾着童成俞,毕竟她还有自己的工作,每天匆匆忙忙往返医院,很多细节都沒办法顾及。而且,她和童成俞毕竟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相交不深,对童成俞的生活习性也不甚了解。
谢琪安來了才心酸的发现,童成俞身边,颓败沦落的几乎一无所有。
谢琪安手里拎着两大兜东西,打的返回医院。
下了车,她忽然听见自己口袋里的电话在响个不停,她不禁微笑了一下,可能南言俊又有什么不放心的,打电话过來唠叨。
谢琪安把一只手的东西放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然后掏出电话一看,原來是自己老娘的。
她才想起來自己确实有几天沒有顾上给家里电话了。
“琪琪,你们有沒有准备好哪天过來?”
电话里袁萍的口气有些不悦,她觉得自己女儿就是一个天生的二货,连自己结婚这样的大事似乎都是心不在焉的,娘家人人仰马翻的在为她操持,她那里倒是无事人一般,居然连着几天询问的电话都沒有一个。
“妈,我正想着要给你打电话的……是这样的,我现在,额,一个人在S市。”
谢琪安想不说自己到底在哪里的,怕吓着了老娘,想想还是说了。
因为她身边沒钱了。
果然,吃惊的袁萍顿时就在电话里对着自己的女儿大呼小叫起來。
“什么?琪琪,你不是在胡说八道吧?你去S市干什么?还一个人?你沒有发烧吧?言俊呢?他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的?又怎么了?你去S市干什么?”
“哎呀,妈,你不要一惊一乍的好吧?沒怎么,我们好的很,你放心,我也沒发烧,我现在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S市,是这样的,童成俞……他生了很重的病……”
袁萍吓坏了,在电话里可笑的放低声音,有些不能置信的追问道:“琪琪,你别吓唬妈,你说什么?童成俞?言俊知道吗?哎呀,我说丫头,你是不是糊涂了,你都快要结婚的人了,还去管他的闲事干什么?你赶紧的给我回來,听见沒有?那个什么童成俞和咱沒啥关系的啊,听见沒?”
“妈……你能不能先不要这么紧张,沒有那么严重的,你先听我说行不行?”
谢琪安放缓语气,向自己惊恐万状的老娘无可奈何的请求道。
“额,你还要说什么?总之我不许你再去管那个人的事情……”
袁萍有些生气的说道,不过却放缓了语气。
“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而言之,电话里三言两语也和你说不清楚,我现在沒钱用了,你先给我转五万块钱过來吧。”
谢琪安对着电话,干脆利落的说道。
袁萍显然吓了一跳,声音顿时就高了起來:“琪琪,你是不是又犯浑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这婚还要不要结了?”
谢琪安对着电话里惊惊咋咋的老娘好整以暇的说道:“结,当然要结的,干嘛不结?妈,我等言俊來S市和我会合以后,我们就一起回去,不过,我们可能不可以那么奢侈了,童成俞需要钱來救命。”
袁萍有些气结:“死丫头,你一定要管童成俞的事情吗?你被他害的还不够吗?你这么做,言俊知道吗?”
谢琪安差点沒有笑出声來,沒想到从來不会上网的老娘倒是无意之中说了一句眼下最流行的网络语言。
“知道,妈,你放心,你女婿会一直是你女儿最坚强的后盾,我们商量好的,本來我们要一起过來的,之前一直是曼曼在照顾童成俞;但是言俊他们家临时有些事情,所以我先赶过來了。您就放心好了,妈,麻烦你先把我们准备买首饰的钱给我五万好吗?我急着要用……”
虽然隔着千里之外,谢琪安仿佛还是看见自己的老娘在不明所以的摇摇头,只听她喃喃的说道:“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琪琪,那可是我们替你攒的嫁妆钱,你自己想好了。”
谢琪安对着电话撒娇道:“想好了,妈,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什么都不说了,给童成俞救命要紧,谢谢妈。”
看见谢琪安走进病房,躺在病床上的童成俞脸上的神情顿时就明朗起來。
“琪安,别给我买太多东西……这辈子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
他低低的说道。
“说这些干啥?來,看看我给你买的新衣服,童成俞,你得赶紧强壮起來,多吃点东西,说不定还可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谢琪安笑盈盈的说道。
童成俞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安的又重复了一次老话題:“琪安,你的……那位会不会不高兴你还來照顾我?如果我影响了你们,我情愿不要你來为我c心。”
谢琪安嗔怪道:“胡说什么呢,不会,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自己心里就沒有芥蒂就行,他呀,还说要专门感谢你呢。”
童成俞有些惊讶:“专门感谢我?”
谢琪安笑道:“是啊……当初,我就是到S市寻找你才遇见他的……”
她本來想调侃说南言俊要感谢童成俞数年对着她却令她守身如玉,及至最后的顾全,又觉得有在童成俞心口插刀子的嫌疑,话到嘴边留一半,避重就轻的说道。
童成俞有气无力的苦笑了笑。
就算是谢琪安不说,他心里也非常明了。
他虽然虚弱的厉害,却一点儿也不糊涂。
谢琪安來了以后,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徐晓曼照顾童成俞的压力,不管徐晓曼是什么想法,反正吴迪是很高兴。
天天看着自己女朋友往临床治疗中心跑,不计一切代价的去照顾一个hiv病人,尽管吴迪也是个很开通的新新人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当然,吴迪是不会把这些心思摆在脸上的。
吴迪摆在脸上的就是对谢琪安的热情有加殷勤备至。
最好谢琪安能一直留在S市,全部的揽过童成俞的照顾治疗责任,他们掏点钱表示一下爱心啥的都无所谓。
本來嘛,如果不是因为谢琪安和童成俞曾经是快要走进结婚礼堂的恋人,徐晓曼肯定不会对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这样尽心尽责的。
徐晓曼说好和谢琪安去一家专门的治疗机构为童成俞咨询专家的,临了徐晓曼却突然打电话,期期艾艾的说临时遇上急事,不能陪她一起了。
谢琪安很惊讶,之前这些事情都是徐晓曼热心打听联络的,去也是她要去的,时间也是她定的,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她口中却不好怎么去问,因为她本能的觉得徐晓曼好像有了什么为难。便做出沒所谓的样子:“沒关系的,曼曼,你有事就忙吧,这样吧,你把地址发给我,一会儿我自己打车过去看看是一样的,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电话里徐晓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突然却传來断线声音。
很显然,电话被人强行拉断了。
谢琪安想起吴迪有些虚假的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徐晓曼便给谢琪安发來了那家治疗机构的地址和电话。
然后又留言:琪琪,你自己打的过去吧,挺远的,路上自己当心。
瞬间,谢琪安心里就有了些释然。
说句老实话,徐晓曼对童成俞的照顾已经叫旁人不能理解,吴迪也算是迁就的了。他们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宅心仁厚了,自己更不能再去苛责什么。
看着童成俞奄奄入睡,谢琪安和护士交代了一声,出了医院,叫了一辆车,去替童成俞做咨询。
谢琪安不假思索的告诉了的哥去哪里,的哥立刻用一种怪异嫌弃的眼神看了看她,谢琪安才明白自己太坦诚了。只好装作沒有看见,摆出一副漠视的样子坐进的士里。
其实她已经在暗暗后悔,自己太二了,干嘛非要把这个地址说的明明白白的啊?那地方他们本地人一听就知道是治疗什么病的,她甚至做好了会被拒载的准备,幸亏沒有。
如果不是这个的哥倒还有些职业操守,大概就是看谢琪安实在是个美女,给了面子,或者因为怕被投诉。
谢琪安不免有些恶作剧的想,不知道一会自己下车的哥会不会往他的车子里面喷几瓶消毒水。
谢琪安所感受的是自己已经明显的遭受到了被歧视。
因为这个的哥竟然连一句话都不肯和她搭讪。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难道随便交谈几句也会被传染?
那家带着涉外性质的治疗机构离童成俞现在的治疗中心有很远的一段路程,谢琪安坐在出租车里,的哥打开录音机,播放的竟然是S市当年的甜歌星李玲玉的老歌。
在李玲玉如泣如诉伤感缠绵的爱情甜歌里,谢琪安只能沉默的看着车窗外S市初冬景色流动的街头。
寒意初起的马路上,是蚂蚁一样绵延不绝的车河,街道两边商铺林立,穿着各种时尚的男男女女,高大的玉兰树仍旧是枝繁叶茂,法国梧桐斑斑驳驳的树皮,红绿灯起起伏伏,不胜繁华。
的哥的鄙弃显而易见,谢琪安忽然在心里有些讥讽的想,从前她和童成俞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会不约而同的提起这个城市,因为这个城市里有她的发小徐晓曼。
她所不知道的,这座城市里竟然还能有童成俞的……爱人。
谢琪安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个词,当时,她一直认为他们是像她和徐晓曼那样的好朋友。
谢琪安认识那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棱角分明黝黑的肤色,看起來让人觉得有些畏惧。
童成俞说这是他参加摄影交流时认识的一个朋友,一个粗犷的艺术家。
那时候,她真是一个白痴,她竟然忽视了童成俞提起这个艺术家的时候,眼神里那种炙热明亮。
她以为那是崇拜。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