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也走过来,望着这题额道,“这题字是我父王亲自所书,连这墙头的凌霄花,也是他们一起所种。母亲去世之后,这里边没有人再来,父王下了严命,谁都不许进来。我害怕见这旧日景象,这些年,连我也没有到这里来,竟然已经荒芜至此。小时候我大半时光都在此间,父王虽然为母亲修了宜园,只是母亲性子温和安静,也不常在外头逛,倒是在自己院子里时间长些。”说着扣一扣已经开始剥落的黑漆门扉,那铜制的门环早已经生锈,在寂静的夜里,这几声更加空落。他曾经无数次地叩开这扇门扉,门后总有一张温柔面孔等待着他。他以为这里是自己永远宁静的归处,故而才能毫无牵念地一走数年,他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都会和他离开时候一样,都会和他从小习惯的一样,却不料一别经年,早已经物是人非。而如今重来旧地,连往西熟悉的温馨雅洁都已经褪色,留下空荡荡的、被岁月和孤寂侵蚀干净的墙壁。只有前头的凌霄花,苍老的枝叶愈益茂密,与多年前一样,开出温柔的颜色如醇酒一样的花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原来就是这样无可奈何的境况。如今,连背后的门闸,相比都已经腐烂了吧?无论怎样的声音,都再也扣不开这一扇门扉了。
怀慕沉默半晌,道,“罢了,还是不要进去了。”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觉得步履一滞,回头去看,只见青罗默默得牵着他的衣袖,轻声却坚定道,“进去吧,我想进去看一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充满着理解与悲悯,还有一丝热切的鼓励和安慰。他忽然心里一暖,她是懂得的,她知道他的近乡情怯和挣扎,也知道他心里真挚的牵挂,在他犹疑不决的时候,她代替他做这样对他自己来说最困难的决定。他屈服于这样的目光,几乎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驳,就机械的点了点头,顺势托起她,一起轻轻越过了墙头。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在上升到坠落的停滞的一瞬间里,他问到了熟悉的,莲花的香气,不知是从身边,还是从前方传来,幽幽暗暗,沁人心脾。
怀慕的眼前,是空旷的一所庭院。不同于一般院落中间或以假山或以孤木障景,宜韵堂的正院是非常开阔的。青石平整地漫在地上,经了岁月的侵蚀,缝隙里皆是绒绒的青苔,偶然还有疏疏落落的浅草,开出细碎的花朵。院子四周植着几十本梅花,如今盛夏里也瞧不出什么来,只见枝叶繁密。院子中心是圆形的一方莲池,波平如镜,清浅见底,水底密密铺着鹅卵石,如琥珀一样柔润的肌理,植着白色莲花,不知是什么稀奇品种,并没有随着夜色阖起,反而开的皎皎如玉莹莹如雪,那香气氤氲开来,极为清幽。水中那些朱红的游鱼仍旧徜徉其间,在莲花下头忽然就不见了。水边也没有一般的亭台楼阁,只有几块或大或小的青石错落地延伸入水,低低地露出水面,表面平滑如镜。水岸上只种了一株极大的青枫,袅袅婷婷姿态优雅。树下最近的那块青石上,悠然地搁着一个竹榻,榻上落了几片枫叶,青绿里头泛着暗红的脉络.水心点着一盏河灯,如明月落在这一方静谧的天地,灯光柔静,在这样月已西沉的夜里,轻轻地留下一缕牙白色的月光。
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仿佛还是昨天。这个寂静的院落,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看不出废弃已久的破败,它仍旧在这里,仿佛从未改变。仿佛那个点起河灯的女子,会回头温柔地对他伸出双臂,仿佛那个竹榻上躺着的是童年的自己,望着星星,背诵新教会的关于牛郎织女的诗。母亲的院中仿佛永远是这样的景象,那些白莲花,由于引来的是温泉水,一年四季常开不败从未凋零,不管岸上的青枫是红了还是翠了,不管远处的梅花是开了还是谢了,也不管所有的青石是不是被白雪覆盖,这一方静水,永远在这里,开着皎皎的白莲,不会枯萎,不会冰封。母亲的歌声又响起了,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幽幽地一遍一遍唱起,像是梦里无数次回响的那样。
然而父亲却不会再出现了。他无数次出现在背后的门扉,已经尘封泥锁,再没有人到的痕迹了。而母亲的岁月似乎是凝定的,永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