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自然是走的惯了,青罗前几月在西疆山水间跋涉,也不再是昔日举步有人搀扶的娇怯小姐,故而也不算十分费力。怀慕二人见她们自己走得平稳,也就不碍着她们说话,只远远跟在后头。
董余望着前头青罗的身影,迟疑一刻仍是对怀慕道,“世子,世子妃举止轻捷,并不像是养在闺中不曾出门的小姐,这只怕,有些什么缘故吧?”怀慕问道,“你的意思是,或者她是哪一边派来的什么人,甚至是刺客一类?”董余忙道,“岂敢,我只是觉得世子妃行动间不似娇生惯养,更颇有见识,不像是足不出户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故而心里疑惑罢了。”怀慕沉吟道,“我素日看来,她举止言谈倒的确是公侯王府的做派,不是世代簪缨的大族浸润,是断断出不来的。至于这气度见识,想来以南安王府这样的门第出身,或者也与其他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不同一些。至于这行动便捷——”说到此处,怀慕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如何解释,倒是董余轻声解释,“或者以世子妃这样的性格,以前阵子所见苏世子的举动,也不似那些拘谨于礼教的人家,与世子妃也像是兄妹情深,想来时常也会带着世子妃到处逛去,也不奇怪。”怀慕笑着望了他一眼,“你倒是奇怪,先前说疑惑的是你,如今说这话的也是你。”董余笑道,“世子,我怎么看这不要紧,关键在于世子。我记得世子在新婚的时候,是不愿意相信世子妃的,如今,倒像是变了个样子。”怀慕慢慢道,“这些日子倚檀瞧着她,并没有什么异动,也算是定了定心。何况既然暗影也没有查出什么来,也就先当做没什么就是了。”董余淡淡道,“世子以前的脾性,是再没确定可信任之前,是防着十分的,如今性子倒是转了。”怀慕自然知道董余是提醒自己,也不答话,只往前走,董余也不再追问,沉默地跟着他往前去。
前头青罗和怀蓉自然也说着话,只是青罗和怀蓉这些日子也并未怎么谈心,唯一一次便是前夜怀蓉冒雨而来,说的都是权谋之事,与寻常小儿女之间譬如和怀蕊之间的谈话大不相同。更何况说到底,怀蓉也算是有所芥蒂的,到底不是自己,她也不会卷进这样的是非里头去。青罗也不知和她说什么好,只好问道,“二妹妹常年住在山里,可有哪里觉得不惯么?怀蓉淡淡道,“也没什么不惯的,山里头清净,不是外头能比的。何况就是有什么不足的,这么些年也惯了。”青罗点头道,“妹妹说的很是,人若是能随遇而安,也是一种福气。”怀蓉听出她言语中的劝说安慰,回望了她一眼,笑道,“嫂嫂是不是也是如此?如今嫁到我们上官家来,对姐姐而言,是心甘情愿,还是只是随遇而安呢?”怀蓉这话问的犀利,青罗怔了怔,笑道,“妹妹这话问的奇怪,如今既然已经尘埃落定,这些事情又何必再说?何况妹妹也瞧见,不管我是怎样嫁过来,为何嫁过来,如今我和你二哥哥既然已经有了白首之约,也算是相濡以沫,相扶相依,这一生,也就是如此了,自然也是心甘情愿了。”
怀慕虽然离了数十步远,然而耳力极好,青罗这些话也一字不落地听在心里。那十二个字听上去如同惊雷一般,白首之约,相濡以沫,相扶相依。怀慕心里苦笑,不知青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呢?还是只是拉拢怀蓉的面上的言辞。相濡以沫,相扶相依,或者还是真的,两条涸辙之鱼,也只能如此。然而白首之约一句,真的刺到了他的心里。白首之约,不过是寻常人皆说的话,只要是夫妻,皆当得起这几个字的。然而所有这些相濡以沫,最后并不是为了白首之约,而只是为了能不同白首,如此听来,多么讽刺。
山中的雨仍然细细密密,罗织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把这空山中唯一的四个人缠绕在一处。山中的雾气渐起,四周深深浅浅的翠色都罩上了一层纱,越来越远。怀慕和董余见状,忙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山路越行越窄,只容得下一人,为着稳妥,怀慕率先而行,身后跟着青罗、怀蓉,董余跟在后面,再往后才是绯玉和随行的众小子们。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脚下的青石阶,石阶之间的浅草,和身前人的脚步。而前路,没有人看得清楚,那些雾霭流岚里头,隐匿了多少生机或者危险,又有谁能看的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