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应他,也就没有后头的事情。自己的今日,便和琵琶行里头的那个女子一般,年老色衰恩客散,门庭冷落鞍马稀,和每一个艳光散尽的青楼女子一样,那是当日的自己冷眼看透的结局。而时至今日,自己孤身一人独居于此,或者就是那一声应的缘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应了他,或者是因为那呼唤里头的伤心无奈和悔恨,是她从没有听见过的,不是纯粹的欲望占有,而是对已经失去的东西的无限眷恋,叫她觉得陌生而向往。她在那一刻这样嫉妒那个叫芳宜的女人,不管她是谁,失去了什么,她比自己幸运太多,她拥有一个男人的真心,这个男人在别的女子面前喝得酩酊大醉,叫的也是她的名字。而自己呢?不管有多少男人在喝醉了之后叫着她的名字,她也无法拥有那个女人拥有的,那呼唤里的真心眷恋。
她在那一刻,冰封的心松软了下来。她本就是个风尘女子,委身于谁,都是迟早的事情。今日这个人进来,听了自己一曲琵琶,又留在自己这里喝酒。鸨母把所有人遣了出去,最后还告诫自己,这绝不是一般的客人,一定要好生伺候。既然是这样,自己何不就如了所有人的意?鸨母所要的不过就是自己勾住这个贵人。他要的是错认的一个芳宜,既然错认,那么自己就是这个人。而自己要的,不过就是一点真心而已,尽管这真心并不是真的对着自己,然而这一刻,已经叫她觉得满足。她知道,作为瑛寒,她这一生是求不来这样的真心的,那么,就让自己扮作这个叫芳宜的女子一刻,偷走属于她的真心罢了。或者这就是自己一生,能够得到了唯一真心了。
瑛寒犹自记得过了那一夜,他醒来看见自己的时候的那种神情。似乎是好梦终散的失望,却又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沉在这两者下头的,是沉得不见底的悲凉和无奈。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离开了。后来的日子他常常来自己这里,并不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那样迷乱,只是眼神中仍旧时时带着些回忆神色,似乎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有时只是来听一曲琵琶闲坐半刻,有时却又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般喝得酩酊大醉。而每到醉了的时候,总是拉着她的手,叫着那一个名字。渐渐地,自己在他或清醒或迷惘的话语里头知晓了一切。他似乎对自己毫不设防,他的身份,他的为难,他的阴谋,他的舍弃,他的眷恋,他的失去,他对自己说了一切,像是丝毫不忧心自己会出卖他什么一样。后来她渐渐明白,或者就是他对那个人欺瞒太多,才会这样对自己。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他可以毫不设防的芳宜,才能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瑛寒这也才知道,那个叫芳宜的女人,叫自己羡慕的女子,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可怜。虽然她拥有了真心,却仍旧摆脱不了可悲的命运。因为这一分的真心,哪怕深刻到了如此,也比不过那九分的谋算。她也同情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什么都有,却什么都失去了,他唯一的寄托,竟然只是在醉眼惺忪里头,把另一个女人错认,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瑛寒知道自己成了这个人的安慰,他几乎日日到自己这里来,也不管流言蜚语。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瑛寒也一直陪着她,不论他是清醒的还是醉的。瑛寒在这无尽的长夜里头也确定自己的心,那并不是爱,她明知他爱的是那个人而不是自己,也从来不想占有他,她只是像一个回忆一样留在他身边而已。
这或者更像是一种怜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她本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却发现世上人皆如此。那一夜,他把自己错认成自己爱的人,自己何尝不是错认?把他错认成自己一直期盼的,会真心爱自己的某一个人,把自己错认成一个会拥有他人的真心的人。那一夜他们这两个人,不过是两个可怜人互相之间的慰藉罢了。他爱的不是瑛寒,而她爱的也不说上官启。而那一夜之后,他再拉着自己的手的时候,她不再应承,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而她心里头也知道,他也早就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他留恋的那个人,哪怕是醉了。后来的每一夜,她只是由着他整夜拉着她的手,唤着别人的名字,想着自己的命运。他们像是这世上最奇特的朋友,把彼此当做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