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出去了。嗨,我出来上个厕所,没事。那红玲婶儿你们说吧,我先过去了啊?”
目送二红往病房去,张红玲却再也没有开口劝儿子的心思了,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他们家现在的确是没有再继续供三个孩子上学的能力了。
“你去见见娇娇吧,”张红玲说,“跟你妹子说句话再走。”
虽然没直说,但徐飞凡知道他.妈同意了。
“哥,哥我不治了。反正也治不好了,天天在这儿躺着净是浪费钱。”见到了她三哥,徐娇娇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刚刚二红悄悄跟她说,她几个哥哥都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挣钱给她治病。徐娇娇很急。
一年前还脸蛋红润的小姑娘如今面色黄白,瘦的颧骨都突出来了,病号服遮不住的手腕上,脖子上都能看到明显的暗红血斑。
徐飞凡小心翼翼地摸摸妹妹的头,道,“说什么傻话?现在医学比以前发达多了,这病治好的有大把人在。你好好配合医生,好好治,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徐娇娇是真不想治下去了。钱一天比一天花的多,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再治下去,她真怕自己有一天把这个家给拖垮了,病却还是没治好。
但她劝不动她爸妈,也劝不动她哥。
等徐飞凡要走的时候,徐娇娇半躺在床上丧气道,“我觉得治不好了。到时候钱钱没了,人人没了,那不就太亏了吗?”
徐飞凡还没说话呢,张红玲一听这话先急了,“呸,呸,各路神仙都没听见没听见啊,小孩儿家说话不算事儿。”先念叨了两句,又回头训女儿,“瞎说什么!?这话也是乱说的?嘴上不把门儿!”
徐娇娇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徐飞凡得走了,再不走怕赶不上回去的城乡公交。
临走他想拉拉妹妹的手,走到病床边却发现她的双手都缠上了纱布,是了,徐飞凡这才想起来,因为生病他妹妹的双手双脚都烂了。
最后,徐飞凡拍了拍徐娇娇的肩膀,他拍的很小心,很轻,病床上的小丫头实在是太苍白单薄了,躺在那里若是不动,看起来都不像活人,却像是橱窗里卖的洋娃娃。
他轻轻道,“别胡思乱想,好好治病,治好了咱就重新回学校读书,一直往上读,读成个女博士。”以后换哥哥供你,他想。
徐娇娇哈哈笑起来,她说,“那不得读到三十岁啊?太老了。”
“三十岁也没关系,不怕,也还小呢。”徐飞凡道,他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跟徐娇娇说,“是哥对不起你。”说完转身就走,几步就跨出门了。
留下徐娇娇莫名其妙,哪里来的对不起?奇怪。
因为病,徐娇娇晚上总是很难入睡,即便入睡却也很难睡熟,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这天半夜,忽然一阵夹着嚎哭的嘈杂声传来,徐娇娇被惊得浑身猛地抽搐了一下,惶惶然睁开了眼。
睡在病床边加床上的张红玲比徐娇娇醒的还早,所以这边徐娇娇一有动静,她就摸索着坐到床边了,“妞妞,不怕,不怕啊,妈在呢,没事儿,你闭上眼,别想旁的,一会儿就又睡着了。”徐娇娇侧卧着,张红玲虚揽着她,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小声哄她。她怕女儿吓着了。
徐娇娇慢慢放松了身体,并有意识拉长了呼吸——她在装睡。而且装的挺像,不一会儿张红玲就回到自己的加床上睡去了。
徐娇娇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那哭声里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话,她听见一个女的哭道,“小梁,小梁啊......”
第二天早上,徐娇娇觉得肚子疼,张红玲就扶她去上厕所。
进了厕所隔间,徐娇娇刚脱下裤子蹲下去就拉了,果然是拉肚子了,她想,然后她不自觉地低头往下看,看见的却是一片赤红,是血,血把便池都染红了。
一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
一个人怎么会流了那么多血还活着呢?
她有些头晕,却还是忍着处理好了自己。
临走也没忘了给便池冲水。
经过302病房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勾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靠窗的那个铺位已经空了,被子像所有没有病人住的床铺一样叠成四方块,枕头放在上面。
这一片病房里住的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大家都是从黑山镇打工回来的,也都得了同样的病。二红爱打听事儿,拜她所赐,附近都住了谁徐娇娇挺清楚的。二红还告诉她说前天来了好几个记者,拍照问话什么的。不过那时候徐娇娇刚好进了抢救室,错过了。
这样看来,昨晚上果然是李小梁吧。
听二红说李小梁比她还要大三岁。
徐娇娇觉得今天特别的冷,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气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