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年开始,徐衍就给医馆放了假,陈合和李掌柜都结了月钱各自归家,直等正月十五过完才来。医馆虽未关门,但有徐衍坐诊,桃朔白抓药,又有两个小厮打下手,并不忙碌。已是年根儿底下,寻常人也不爱到医馆里来,两人腾出功夫用来准备过年。
厨下一应东西早已采买妥当,各处该添置的也都添了,两人在外人眼中并未成家,倒不必费心张罗年酒。桃朔白只需去林家,徐衍来往的都是医者,但关系近到吃年酒的也不多,正月里只需在家摆一桌请友人便罢了。
他两人这些年都习惯了,并不觉得冷清。
正月十五,两人打算去赏花灯。
十五以后,年就算完了,十五这天的热闹却不逊除夕,特别是街市上各色花灯耀花人眼,杂耍百戏、赛诗斗文,不仅平民百姓,便是富贵人家也多有阖家出游,不少年轻女子戴上帷帽,手执一盏精巧花灯,也能有别于往日漫步在花灯街市。
两人走到河边,倚栏站立,灯影摇曳,人/流如织。
河上有船,女子正立在船头唱着小调,更多的是两岸放灯的男女。
忽有个小姑娘跑来,将一盏小巧的莲灯塞在桃朔白手里,扭头就跑了。这小姑娘不过七八岁,跟着家人一块出来的,这番举动惹来不少笑声。
徐衍也笑:“要放灯么?”
桃朔白摇头,将莲灯放在栏杆上,总会有需要的人来将灯取走。
“先生!”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走来,裹着大红织金滚白貂毛的披风,头上蒙着粉蓝纱巾,声音里带着惊喜,正是黛玉。黛玉走来后恭敬施了一礼,又见过徐衍。
在她身后正是林如海和贾敏夫妻,还带着三岁的谦哥儿。
“桃先生,徐大夫。”林如海对着二人倒没什么官架子,甚至作为与二人相交最多的人,林如海已看出两人间不同世俗的情意。初时林如海十分震惊,时下权贵中的确男风盛行,但那大多如同忠顺王爷般豢养戏子娈宠之流,这二人……林如海没露声张,甚至在贾敏提出想给桃朔白做媒时制止了。
其实林如海是厌恶那等风气的,初时发现二人真实关系着实有几分心结,可他到底不算个纯粹读书人,见惯了官场倾轧、人情冷暖,再看桃朔白徐衍,却觉自己可笑了。
他不曾点破此事,依旧如往常一般交往,倒也不觉如何了。
彼此寒暄过,桃朔白问黛玉:“怎么这般高兴?”
黛玉道:“今晚雾香茶楼有斗诗会,先生可愿去?”
桃朔白一听就明白,黛玉是起了好胜之心。
黛玉虽是女子,但自幼延师教导,又本性灵透聪慧,她的才学胜过诸多男子,兼之正年少,有着文人的清高的同时,亦有少年人争强好胜之心。林如海向来不拘着她,贾敏疼都疼不过来,更不会束缚她的天性,但女子到底受限,贾敏对黛玉的名声守的很紧。
“自然要去,你尽可一试。”桃朔白自然也不阻拦她,不知多少闺阁女儿渴慕她所拥有的一切,能畅快活着,又为何要扼杀,林家又不是护不住她。
黛玉眼睛一亮,更是踌躇满志。
到了茶楼门前,但见已围了许多人,一问方知,原来斗诗会是白云书院的几个学生举办的,也是以文会友切磋学习之意。白云书院始建前朝,至今已有两三百年历史。这家书院规模不是很大,地位却很特别,这里的学生走上仕途为官的少,大多后来都在文坛画坛或书法上名声斐然,是寄情山水不喜束缚的文人。
黛玉听到白云书院的名号,心中已有几分景仰。
徐衍在旁说道:“这白云书院我曾去过,你道他们书院的学生第一年都在做什么?”说着徐衍自己都笑了:“白云书院建在山中,景色自是幽静,住的学舍很简朴,却开阔。在学舍周围都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土地,每位学生领一块地,头一年主要是打理好自己的地,或种粮食,或养花草,还有向我请教种药材的。那里的学生少有入朝为官,也是受书院风气影响,习惯了潇洒自在无拘无束,很难再入‘正途’。”
“如此说来,让他们种地倒说得通了。”种地既是磨练心性,亦是体会生存艰辛,不至于将来成为只知吟诗不知生产的无能之人。
自古人们对于书生的印象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亦有白发苍苍老童生,这些人,除了读书再不会别的,不知累苦了几代人。大概白云书院本意是不愿读书人成为负累吧,也正因此,书院规模才不大,毕竟当下大流还是读书出仕做官。
斗诗会出的题目很应景,就以元宵节为题,一炷香为限,最终由书院的十名学子共同评判。
黛玉才思敏捷,很快便有了一首,一挥而就,交了上去。
节日里热闹,不拘男女老少都凑趣,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出结果。这时间内倒也没干等,现场挂满了各色花灯,上头缀着灯谜儿,猜出来便有奖。不止黛玉去猜,林如海贾敏也猜了几个,便是徐衍都拉着桃朔白去猜。
徐衍猜出一个字谜,小童道声恭喜,送上一只竹笛。
这笛子虽材质寻常,做工倒精细,徐衍试了试,发音不错,便给了桃朔白:“好长时间没听你吹笛了。”
桃朔白接了竹笛,望着满目花灯人海,起了笛音。笛声清亮,宛若天上来,顺风飘扬,婉转低吟。桃朔白不过吹了几句,便收了音。
徐衍的目光在花灯的照映下,如镜湖之上倒映着烈阳,那股火热几乎要冲出来将人烫伤。
桃朔白轻笑:“莫发傻!”
徐衍一笑,故作哀怜道:“我早已傻了。”
“先生!先生!”忽见黛玉高兴的跑来:“先生,我的诗夺了魁首!”
林如海紧随而至,尽管满脸骄傲,嘴里却说:“不过是占了便宜,白云书院向来不拘一格,太过正统的诗自然不喜欢,立意老套也占不了上等,倒是你的文风清丽别出心裁,对了他们的眼缘。”
贾敏嗔道:“老爷何必这般较真,便是如此,也得玉儿的诗句好,立意佳。”
待一行人走后,有个十五六岁的俊朗少年在人群中寻找,半晌一无所获,回到诸位师兄跟前,可惜道:“这首诗写的真好,可惜无缘得见其作者。”
一位师兄笑道:“若你是找夺魁的作者,劝你别去寻了,那会儿领奖品时她家的小厮说漏了嘴,这诗是他家小姐做的。她家小姐今年才十一岁。”
少年瞪大眼,吃惊不已。
回到府里的贾敏此时也说起了黛玉。
“这几天吃席,都是打听咱们家玉儿的,各家都流露出求配之意,其中倒也有合适的人家,只我推说玉儿还小,得老爷做主。原本我是想多留玉儿两年,但总拖下去也不踏实,我母亲……”贾敏叹了口气。她的确怨贾母,但贾母又是她亲娘,且是她上世所经历之事,像梦一样,无凭无据的如何说得?她唯有减少与贾家往来,甚至避免与贾母见面。
林如海皱眉道:“宝玉我是见过的,聪明有余,定性不足,且厌恶读书,被家里宠坏了,实在不是玉儿良配。况且,贾家……”
贾敏知他意思,苦笑:“老爷不必避讳我,贾家如何,我是知道的。我到底是出嫁女,如何管得娘家?况且,我便是愿意管,也得看人家爱不爱听呢。”
林如海往常是避免谈及这些,今日是话赶话,又见她一副通透,便说道:“如今新帝登基,岁被太上皇压制着,可太上皇到底老了,能有几年春秋?有些人就是看不透。一旦太上皇宾天,这些依附太上皇的老臣世家,皇帝岂会放过?贾家本就是四王八公之一,贾家大姑娘又进了三王府,与南安王府北静王爷走的亲近,将来只怕不好。”
贾敏眼中冷光明灭,良久才讽笑:“父亲留下的基业,尽数让他们毁了,如今一家子坐吃山空,相互算计,儿孙不知努力上进,却靠女人……都是命数。”
林如海早觉察她对贾家态度有异,细想来,就是从四年前的变故开始的。林如海曾也疑心过,但多年夫妻,他不会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只能猜测大难不死,她许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年贾家过的平淡。
年底时候元春暴毙,贾母等人自觉多年希望一朝成空,着实悲痛。又有贾政被降职,王夫人肝火旺盛冲了满嘴燎泡,也算成功将管家之事转给了王熙凤,躲起来养病,连王家请年酒都没去。这边兴致不高,宴席往往聚聚就散,宝玉自然恹恹的不高兴。
薛宝钗瞧出贾家人都不自在,便很识趣的少往这边来。
眨眼到了二月十二,贾家却是车马齐备,竟是贾母、王熙凤,带着家中几个女孩子去林家给黛玉贺寿。今儿是花朝节,百花生日,闺中流行祭花神,同样这天也是黛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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