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报复

“嗞”的一声，滚入凹槽的胚胎培养瓶就被激光打碎，培养液混合着瓶子碎片被真空抽吸进废物箱中。

    前一秒钟还视若珍宝，后一秒钟就弃如敝履。

    朱理抬眼望去，在这间像蜂巢，像工厂流水线的实验室中，一排一排的架子上，筛选传送带上，更大的架子上，不知有多少胚胎。也许有几千个，也许上万。

    “它们难道不算生命么？”他轻轻蹙眉。

    他那位叔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了这些，你还想要回那个孩子么？艾丽？她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

    皇叔面含笑意看着朱理，这位博若彻斯特家族的男性也儒雅而英俊，如果朱理没见到他所做的一切，说不定会对他产生亲缘上的好感，可现在，他觉得被这位血缘极近的人的右手碰到的肩膀一阵阵发凉，不仅发凉，还有被虫子爬到的恶心感觉，他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躲开。

    皇叔看着朱理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温和的，就像一个慈爱的叔叔对自己的自己的侄子说话时应有的态度，“你愿意为了她追到这里，令我很欣慰，也很开心……和那孩子一样，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她是为了你们而制造出来的，你们是否觉得她对你们而言，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而且……她必然也对你感到难以抗拒，那是因为我研究了你父系和母系的基因，针对免疫蛋白筛选了基因之后才创造了她呀，她看到你，或是你的哥哥，就像飞蛾在黑夜中看到火光一样……”

    尽管不久前就从希礼口中听到过同样的话，可真正从安德鲁亲王口中得到证实，朱理还是觉得心头像被针尖狠狠戳了一下，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原来，艾丽为了他，几次明知会有危险也还是会奋不顾身，是因为这样……

    她对他，和她对她从前的恋人，大概是完全不同的吧？

    朱理张开眼睛，看着他的叔叔，那个始作俑者，他正看着他微笑呢。

    虽然已经近五十岁了，皇叔微笑的时候眼角有几丝浅浅的皱纹，可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得像个少年人，此时更是有一种少年才有的执拗光芒，他兴奋地问朱理，“我相信，你和她，已经尝试过结合了吧？你觉得如何？她能满足你么？和她亲吻之后是不是会觉得有种难以割舍的爱|欲，让你不管在这之前有多少犹豫，可是却不愿放手？”

    朱理向后退一步，皇叔的手从他肩上落下，可他并不在意，可依然对朱理微笑着，似乎很期待他的回答。

    看到朱理冷冷看着自己，皇叔也不觉得尴尬，他轻轻笑了一声，“哦，抱歉啊，我真是多此一问，如果不是让你迷恋至深，以一位帝国亲王的千金之躯，怎么可能摆脱自己的手下亲自追来，唉，是我太开心了，有些忘形了。”

    他仿佛真的很开心，继续笑着，“你这样爱她，我几乎要感动了，不过，我很是有些好奇，即使我同意放她跟你离开，你带她走了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据我所知，你的手下心腹都在怀疑她和叛军的首领牵涉甚深，不少人甚至怀疑她是叛军首领派到你身边的卧底，就目前的情报看起来，世嘉的爆炸案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倘若你继续和她在一起，无疑会使你的手下和你离心，你继续和她在一起，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在世嘉，死于剿灭叛军的战斗中的护卫队员们？哦，对了，护卫队现在的叫法，是龙骑机兵队了……”

    说到这，皇叔微微侧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朱理，“怎么，难道你打算和她私奔？”

    朱理紧紧抿了下唇角，直视着一脸讥讽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皇叔，沉声说道，“我来救她，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皇叔点点头，似乎颇为赞赏，“你比你父亲要强，他从来不知道爱是一种责任。”

    “不过——”朱理看着皇叔，继续一字一句说道，“我会留在苏芳，和她从此再不相见，这，是我作为帝国亲王的责任。”

    皇叔嘴角弯起一条近乎刻薄的弧线，笑着叹口气，“唉，你这是在讥讽我没有尽到帝国亲王的责任呢……恕我直言，你的父亲也一样没有尽到一个帝国皇帝应该负担的责任，哦不——”他低头沉思一下，“应该说，他根本忘记了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责任是什么，不然，他怎么会和你母亲正式订婚之后，又让靡丽雅怀上了他的孩子，我记得没错的话，庞倍那孩子，似乎比你哥哥艾力克斯还要早出生几天吧？那也就是说，即使在新婚蜜月期间，你父亲还对你母亲不忠！”

    见朱理不出声，皇叔也不再说下去，他换了个话题，指指周围装着胚胎的器皿，“你就不想问问我，制造她们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们和你——”他脸上露出一种堪称恶毒的笑意，“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让你和她一见钟情？”

    朱理在追来之前从希礼那已经得知了艾丽的基因是人工筛选、修改过的，在大殿上见到那些同艾丽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时候，皇叔又提到过“她们”当中只有逃脱过的艾丽意外拥有的“灵魂”，心中早已有了各种猜测，他平静望着对面那位其实该算是陌生人的那张肖似父亲的脸，轻声回答，“你特意筛选、抽取了某些基因通过胚胎嵌合技术在人工条件下孕育制造她们……”他抬起眼，“是为了……让我遭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皇叔听到朱理的答案，一怔，随即哈哈狂笑，他的笑声回响在巨大的实验室中，只有各种实验器皿和一排排放置着胚胎的架子的实验室中，笑声之外的唯一声音是传送带转动时的轻微声音，和激光毁灭不符合某种标准胚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而在这里，没有人回应这笑声，那些像工蜂一样忙碌的黑色机器人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继续忙碌地照顾、收获、分拣着装着胚胎的玻璃瓶。

    皇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抹抹眼角，“啊，天哪，我好久没这么大笑了，哈哈，朱理，我亲爱的侄子，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得说，我和你一见如故，你完美地继承了我们博若彻斯特家男人的各种优点和缺点，你自大，任性，偏执，为爱疯狂——你还善良，哦，这可能是继承你母亲的，博若彻斯特家早就没了善良的基因，在早一些的时候，善良的人，如果姓博若彻斯特，是活不久的，他们携带的那部分‘善良’基因就这么被自然淘汰了！”

    他笑着拍拍朱理的肩头，“亲爱的侄子，我不妨多跟你说会儿话吧，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和人近距离地进行这么有趣的对话是什么时候了，而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我最近二十年来的实验终于被证明成功了！”

    他拉着朱理，将他向实验室的另一边领去，“看到这些经过基因筛选和修改的胚胎了么，她们每一个，说起来，都是你的远亲呢亲爱的侄子！她们每一个，都是我汲取了博若彻斯特家族和帝都几个大家族的精华基因制造的，她们除了惊人的美貌，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和高度的智慧之外，还是致命的！”

    “啊，对了，我怎么能忘记你那位可爱的母亲，我说的这些特质，可不都是她拥有的么？”皇叔亲热地拥抱朱理一下，“你的母亲，曾让我神魂颠倒，哦，被她的魅力征服的，还有我亲爱的哥哥，她的魅力，让他敢于彻底得罪蒙巴顿家族，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父亲遇到的蒙巴顿女人是靡丽雅——唉唉，我在跟孩子们说什么呀！哈哈，哈哈！”

    朱理深觉皇叔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他此时又呈现出一种类似颠狂的状态，但还好，他很快停止了大笑，恢复了雍容文雅的样子，将朱理带进了另一间极大的实验室，“朱理，我亲爱的侄子，你的猜测没错，这些女孩子被制造出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感受到爱情的最大魔力，让你神魂颠倒，让你幸福得如饮琼浆，如同坐在九重天上，再让你痛苦得如同深陷地狱，一颗心每时每刻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炙烤！”

    说这些话时，皇叔的语气夸张，就像他在吟咏诗句。

    “被和你从小一同长大、一直视为偶像崇拜的兄长，和自己有着婚约的爱人同时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他对朱理微笑，探首附在他耳边低声问，“朱理，假若有一天艾力克斯从你身边抢走了艾丽的芳心，在你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提出的决斗中毫不犹豫地亲手刺伤你，你会怎么办？”

    没等朱理回答，皇叔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已经是帝国的皇帝了！这世间还有比他权势更大的人么？我要怎么复仇？”

    他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微笑，“怎么办？靡丽雅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说，最好的报复，是活得恣意快活，让他们知道，即使少了他们，我们这两个被背叛、被遗弃的人也能活得快乐。哈哈，她真是蒙巴顿家族中的异类！皇兄对她的歉意使他和她纠缠不断，他这个傻瓜啊，靡丽雅对他真的只有爱意么？傻瓜，蠢货，这是恨意啊，她利用他的歉意，怀着仇恨，用一腔柔情和女人的子宫给了他两个孩子，两个和他有血缘的孩子，两个不断生长、每次出现都会提醒贝拉，她的丈夫是多么的不忠的佐证！皇兄这傻瓜，贝拉跟他最近的关系也一样不过是和他一起孕育了两个有着他一半血缘的孩子啊这傻瓜！靡丽雅就是这样借皇兄的手，让他亲手把贝拉杀死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我可怜的贝拉，可怜的贝拉……”

    他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高大的身躯也佝偻起来，突然间，他的声音又变得高昂颤抖，“贝拉！你才是最大的傻瓜！看看你选中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你后悔么？你一定后悔了！可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对吧？我早就告诉过你，博若彻斯特的后冠就像一个魔咒，一旦戴上它，你就一生都要戴着它，即使死后下葬时也不会摘掉！你后悔了么？我知道，你一定是后悔了！所以你在死之前的十年一直住在湍云……我们在那里度过一段最美好的日子……哼，嘿嘿嘿，你后悔了——哦，不是！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你怎么会后悔嫁给皇兄？我突然明白了，你住在湍云，是想让我以为你后悔了，你想要让我放过你的儿子们，是么？你这狡猾至极的女人！啊，我告诉你，贝拉，这是不可能的，我筹划了这么久，我的一生都用在这件事上了，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后悔而放弃？你求我呀，求我呀，哈哈哈哈哈——”

    他夜枭般地狂笑了一阵，猛地又挺直了身体，恢复了雍容的气度，对朱理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么，我早在离开帝都时就想到了最佳的报复方法，我要让贝拉看到她的儿子们重复我们当年的悲剧，我要让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为了她兄弟相残，甚至为了她将帝国撕裂，哈哈，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她肯定会心碎吧？上天还是垂怜我的，他真的让贝拉生了两个儿子！啊，稍微可惜的是，皇兄死得不是时候，他身体一向不错啊，怎么会坠马身亡呢？嗯……不过，这还不是最好的报复，心碎，痛苦总会有个终结，痛苦会转化为仇恨，仇恨会转化为力量，支撑他们活下去，不，不能就这么完了，那干脆，就在兄弟相残之后一起死掉吧！”

    他稍有歉意地望着朱理，“抱歉啊，朱理，我不是针对你，你猜错了呢，我怎么会只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

    他满意地看着朱理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轻笑一声，“啊，对了，对了，你想到了！还有你的皇兄，艾力克斯，是你们两个啊！我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怎么可能只针对一个人？你看到庞倍那孩子对她的情形，还没想到么？哈哈，哈哈哈——靡丽雅一定想不到，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我盛大复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哈哈哈哈！还是最可怜的那一枚！他永远得不到我的孩子的心，他会使她有心动的感觉，但她对他永远都不会产生对贝拉的儿子们的那种飞蛾扑火一样的感情！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因为我根本没想到要借用她蒙巴顿家族的基因序列！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