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洪磊闪避时不慎撒落的饭粒,缓缓扫视人群,严厉道:“粮食来之不易,军中明令禁止靡费!你刚才一共丢弃七粒粮食,触犯军纪,该当惩罚。”
洪磊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其余人纷纷后退,再后退,牢牢抱紧饭碗,紧张戒备。
“这样吧,念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今天加跑十圈!”郭达下令。
哦~
容佑棠终于看明白了!
之前有案犯民夫吃不完、拿粗粮馒头丢着玩,事发后当即被送回监狱。最近又有对高强度训练不满的待选新兵拿食物撒气,伙夫厨娘看不过眼,悄悄上报伙房长。容佑棠当然得管,这几日正暗中埋伏观察时,却被郭达撞见了。
郭公子必定是在敲打震慑某些人。
咳咳,磊子真是深受郭公子倚重啊,稀里糊涂配合完成了杀鸡儆猴之计……
容佑棠简直不忍心看洪磊茫然委屈的脸!
“都愣着干什么?”郭达疑惑问,好心地提醒:“距离用饭结束,还有半刻钟。”语毕,把空碗交给亲兵,施施然负手离开,身后是拼命吞咽饭菜的新兵崽子们。
郭达迎面看见容佑棠,大庭广众,后者忙行礼问候。
靠近后,郭达劈头低声问:“八殿下呢?”
“我走时他正和殿下谈事情。”容佑棠据实以告。
郭达皱眉,没说什么。
“但听殿下意思,是建议其回府静养的。”容佑棠小声安慰,心想:郭公子一贯在主帐用饭的,可八殿下在场时,他总是尽量回避。
郭达出神沉思片刻,催促道:“你快吃饭去吧。”
幸好,当容佑棠准备回城路过主帐时,已看不见八皇子的几个侍从。
他瞬间松了口气!
“发什么呆?”郭达探头招呼:“进来啊。”
容佑棠放心踏进去,仍特意问一句:“八殿下呢?”
赵泽雍答:“回去了。”
“哦。”
容佑棠和郭达相视一笑。
次日,又逢旬休
陪伴养父修剪花木大半天后,容佑棠照例提着糕点去探望九皇子。
“我真想出去走走啊!”赵泽安渴盼地说。
“殿下不是允了吗?”容佑棠笑道。
“可夫子安排了一堆书,我要是不用功,父皇突然抽查怎么办?他不高兴叫回宫读书怎么办?”赵泽安十分苦恼。
容佑棠宽慰:“没事,有庆王殿下在京,陛下必定是放心的,不然您怎么能出宫?”
赵泽安忍不住直说:“其实,我是想去北营逛逛。”
啊?
“可、可那儿真没什么好玩的。”容佑棠恳切地劝:“非但不好玩,还沙石尘土飞溅,很容易……迷眼睛。”
金尊玉贵的小皇子、深受陛下宠爱,万一磕碰半点儿,后果不堪设想。
赵泽安大眼睛乌溜溜,黑白分明,摇头,晃动满脑袋凌乱翘起的短发,像模像样地叹息:“我哥也这么说,看来北营我是去不了了。”赵泽安仰起白嫩小脸,抓住容佑棠的手拽近,问:
“上回去你家吃饭真有意思,我还能再去吗?”
“当然能,寒舍永远恭候殿下大驾光临!”容佑棠话音一转,委婉补充:“庆王殿下同意即可。殿下身份贵重,外出必须小心防范。”
“哼,他最近有空都去找八哥了,根本不来看我——”赵泽安刚抱怨一句,身后便响起兄长威严质询:“是吗?”
容佑棠扭头:“殿下回来了?”
“嗯。”赵泽雍宽袍缓带,头发半湿,显然刚沐浴完。
赵泽安低头吃点心,不说话。
“小八骨折,恢复得很慢、时常发疼,难道不应该多关心吗?”赵泽雍温和问。
“应该关心。”赵泽安认真提醒:“可看完他好歹也来看看我啊,夫子安排的功课不会做,本想问问你的。”
赵泽雍莞尔,抬手抚平弟弟一头乱发,歉意道:“什么难题?拿来瞧瞧。”
赵泽安悄悄给容佑棠递了个眼神,随手抽一份课业塞给兄长。
容佑棠会意,忍笑配合,时不时还帮腔几句,暗助要强又渴望兄长关心的九皇子达成心愿:
庆王十分耐心,足足讲解半个时辰,从简明扼要到旁征博引,九皇子最后才表示“勉强理解”。
讲完功课并亲自照顾歇息,总算哄高兴了弟弟。
容佑棠与庆王一同离开,准备回家。
侍卫识趣地远远跟随,悄悄挥退闲杂人等。
“九殿下说陛下发话,他不敢不用功,免得被叫回皇宫读书。”容佑棠好笑道。
“父皇是怕小九贪玩懒散、虚度光阴,适当约束是必要的。”赵泽雍疼宠笑笑,状似妥协地表示:“既然他吵着去你家玩,少不得顺一次,免得把人闷坏。”
“估计九殿下是觉得市井生活新奇吧。”容佑棠爽快表示:“我家没有不欢迎的,只是无力周全护卫小皇子,故不敢邀请。”
“本王自然陪同。”
“那行,您提前说一声就行,免得我爹手忙脚乱。”
赵泽雍欣然颔首。
暮色深沉,已开始掌灯,曲廊隔一段便挂一对红灯笼。
他们走出曲廊,下台阶步入昏暗花园,处处树影婆娑,花香弥漫。
一前一后,静谧漫步半晌,行至假山处,赵泽雍忽然停下脚步,严肃问:“国子监考核结果已出,你为何不报?”
庆王高大身躯挡住去路,容佑棠只得跟着停下,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无关要紧的小事,殿下公务繁忙,我一时忘记了。”其实那天兴冲冲想告诉的,但被八皇子岔开了,冷静后考虑:并非科场高中,还是别高调宣扬了,显得多不谦虚。遂搁置。
“无关要紧?”赵泽雍尾音稍稍拔高。
容佑棠立即补救,细细告知:“殿下,我现不在癸让堂了,已升至戊信堂。而且,祭酒路大人命我在文昌楼晨读,他是饱学大儒,时常不吝提点,我十分感激!”
“唔。”赵泽雍语气恢复如常,这才转身继续走,嘱咐道:“路南学识渊博,乃清流中坚,你跟着好好学,争取年中恩科前拜他为师,百利而无一弊。”
容佑棠苦笑:“国子监所有同窗都想拜祭酒大人为师,可他一个弟子也没收过。”
“此事本王无法援手——”
“这是当然!”容佑棠敬畏道:“免得路大人误会殿下仗势逼迫。”
天黑了,夜色深深,灯笼朦胧映照,丁香扑鼻,玉兰花瓣落在身上。
“你这次考得很好,想要什么?”赵泽雍停下脚步低声问,面对面,几乎紧贴。
“什么要什么?”容佑棠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九每次功课得了优等时,本王都会奖励他。”
“可我不是小孩了啊,不用奖励。”容佑棠忍俊不禁。
赵泽雍莞尔,拈起对方头发落的玉兰花萼。
“我头上有什么?”
“这个。”
容佑棠伸手想拿,赵泽雍递过,指尖沾染花香,抚上对方耳垂。
容佑棠一哆嗦,最受不住这似有如无的刺激,下意识想退开……可惜身后是一块题了景名的高大镜面石,退无可退。
赵泽雍顺势将人拥进怀中,后者立即紧张四顾,生怕有人经过。
“殿下,我——”
“别怕,就只这样。”赵泽雍拥紧片刻、亲吻额头一下,随即守诺松手。
容佑棠回到甬道,并顺势牵上庆王,强作若无其事状:
“时候不早,殿下,我得回去了。”他刚说完,手心就被庆王塞进一样东西,下意识想抬手看,却被按住。
“回家再打开。”赵泽雍嘱咐,朦胧灯笼光下,他在笑,俊朗非凡。
容佑棠讷讷点头:“好。”是什么东西啊?他好奇极了。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鹤州·客栈
“大人,公子的药熬好了。”
“瑫儿,起来喝药。”容正清忙把卧床的侄子扶起来。
十六岁的容瑫面白如纸,勉强撑着靠坐,有气无力,歉疚苦笑:“四叔,不如您带人先北上?我这病不知几时才好,沿路本该我照顾您的,如今却反过来了。”
“尽胡说!我怎放心把你丢在这陌生地方?”容正清好言宽慰侄子:“水土不服罢了,你初次出远门,这不奇怪。”
容瑫一气喝干药汁,喘吁吁,满头虚汗,接连腹泻呕吐,短短时间便击垮原本健壮的年轻人。
“四叔,我这病——”
“今日已大概止住泻,别胡思乱想,再吃几剂药即可康复!”容正清掷地有声地断言。
容瑫却难免沮丧,愧疚道:“咱们本来早该入京了的,都怪我身体不争气,拖延至今。幸亏出门早,否则您一准赶不上工部赴任。”
“安心养病,会赶得及的。”容正清给侄子掖好被角,沉痛道:“你姑母和明棠表哥已去了三四年,死因蹊跷,周仁霖那畜生却有意躲避,此番入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