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玥醒来的时候,屋中静若无人,只床头一个黑影映入眼帘。
孟玥微怔,正要起身行礼,明帝却朝他摆了摆手,低声笑道:“你我父子,如今竟只剩下了君臣。”
孟玥微微垂首,“父皇先是靖安之君,再是儿臣之父,相比靖安,儿臣微不足惜。”
“石洞里你舍命相救,不恨朕?”明帝收回笑,面上摆出帝王威仪,淡淡道。
“恨。”
“既然恨,又为何救朕?”
孟玥低声道:“儿臣只恨父皇没给儿臣一个完整的家。”
明帝面上似乎有些意外,皱着眉头不说话。
“至于初儿,儿臣知父皇多有无奈,再者初儿也没伤到不是。”
明帝的眉头这才微松些,淡淡道:“朕是靖安之主,你生在皇室,不比平常人家,皇室能给你锦衣玉食,能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家这个字却是皇室最给不起的。”
孟玥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像是已失望过无数次一样,让明帝看了莫名的心疼。
倏地,明帝想起在石洞中割肉时,自己拒了他,他也是这般失望。想来,他定是知道自己有意防他!
明帝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在那个位置几十年,早已尝到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不再信任任何人,人情冷漠慢慢腐蚀着他的心,因此很多时候,他狠辣无情。
但看着这一刻的孟玥,不知不觉间明帝有些内疚。
他将自己的心封锁以保护自己,却不想竟伤害了一个爱他的儿子。
生死之间能舍命相救,即便是平常的亲生父子,又有几人能做到。有孟玥这个儿子,明帝觉得自己很久都不正常跳动的心突然之间有了活力。
他想对孟玥好点,但似乎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又皱眉道:“你如今有伤在身,有些事情便先放放,先清静养伤。”
孟玥苦笑:“明日儿臣便将兵权交与父皇。”话间,极力掩饰眉间的沉痛与失望。
“你甘心?”孟玥应的如此爽快倒是让明帝微微吃惊。
“兵权本该是父皇的,只是儿臣自以为是,以为拥它便能更好的为父皇办事,如今父皇已得到宝藏,儿臣再要兵权已是无用,交由父皇保管自是最好。”
明帝的眼眸闪了闪,面上不显异色,淡淡一问:“想要什么?”
孟玥微愣,随即脸上一喜,想都没想便道:“父皇是靖安之主,靖安的子民都是父皇的孩子,儿臣不该奢求父皇百忙之中顾及儿臣。但儿臣仍想要个家,求父皇成全。”
久久不见明帝回答,孟玥抬眼一望,便见明帝似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喃喃:“你对她还真是情深义重。”
“求父皇成全。”
孟玥在此恳求,明帝叹了口气,摆手道:“朕答应你。”
孟玥松口气,只听得明帝淡淡道:“适才你若选天下,兴许朕能废太子,将江山交给你。”
*
“对呀,为何不选天下。你救了父皇两次,一片赤诚之心父皇不会感觉不到,若在那时你提出要求,想必离九五之尊也不差几步了吧!”
纳兰初与孟玥坐在院中吹秋风养伤,听孟玥说起那日他醒来之时的场景,便起了兴致问道。
孟玥却笑道:“那日皇陵石洞,你费劲千辛万苦着人挖密道救我,我原以为经皇陵一事你便聪明睿智了,不想你还是这么笨!”
“说谁笨呢?你说谁笨?你这个吊样儿就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现在精神了,就来嫌弃我了?不治治还真不行。”纳兰初扬手就要打他。一时之间没注意,动作弧度有些大,孟玥忙扶住她,轻声道:“小心孩子!”
“你还想着孩子?若真想,当初算计皇陵之事的时候怎么不想?如今危险已过,我的孩子不需要你假惺惺!”纳兰初哼道。
孟玥轻笑了下,忙哄道:“初儿,在皇陵中时,我真以为自己走进了坟墓,还想着是不是以后昊儿和女儿来看我都要去一次皇陵,这多不方便啊!”
纳兰初捂住他的嘴,“不许这么说,我当初怕极了,担心永远都见不到你,后来想到挖地道,也正是我那个地道,否则你和爷爷不定谁活着呢!好不容易通过地道看你和爷爷安好,然而你却为父皇挡刀子,为何要挡?父皇对我们这么差,你却不顾你的性命救他,为什么?”
“正是因为我为他挡了一刀,所以父皇才对我两眼相看。而后才会问我想要什么,才会有我们今后几年的好日子,否则,父皇怎么那么容易放逐我出京,又同意饶过老将军的性命,让他跟我们一起住。”
“我不明白,不是听说你在那石洞里面已经救过父皇了么,难不成这点不足以让他触动?”纳兰初疑惑。
“当然不行,你以为父皇的皇位怎么得的,初儿,帝王的绝情不是你能想象。”
纳兰初侧目打量他道:“我怎么觉得你对帝王的了解就像是做过帝王一样!”
孟玥笑道:“想太多,又是些没用的,脑子不笨实乃苍天不公。”
“你……”纳兰初咬牙道:“我这不是有你么,有你在我还怕个毛线!”话说完,纳兰初猛地想起自己在得知孟玥的危险时的无助。就是因为烦恼都让孟玥给解决了,所以她在危机时刻那么没办法!
纳兰初暗暗下决心,日后绝对居安思危。
孟玥继续刚才的话,“我虽在皇陵之中救过父皇,然而父皇终究疑心,或许他会感动,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想我救他会否有目的,因此我必须做出一些让他更触动之事,石洞开启之初老将军的举动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纳兰初瘪嘴道:“爷爷当时真想杀父皇,要是刀子偏了,你出了事情怎么办?比起让你承担危险,我倒是觉得爷爷杀了父皇更好,罪魁祸首死了,我们也不必担惊受怕。”
“然而父皇之死如何解释?”
纳兰初一愣,竟还没想到这层,还是玥玥考虑全面。
不过……“不过当初你和爷爷的打算是等父皇几人完全没战斗力时,你们再各自让对方走,但中途你却帮父皇,为何?按照你们的打算,父皇必死,帮一个死人,你应该没这么有闲心吧!”
孟玥点头道:“以防万一,父皇按照计划死了便好,若不死,伤了他也是麻烦!”
纳兰初很崇拜地看着孟玥,就要抱他亲上几口,孟玥却立即躲开,含笑道:“别了,说正事儿呢!”
“嗯。”纳兰初点头,“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父皇问你想要什么,为何不选天下?”
“哪个帝王正值壮年时能容下心里装着天下的儿子,要知道我有这等野心,恐怕此次我身上的伤该要毙命了。”孟玥轻轻笑道:“况且我也不想做帝王。”
“为何?”
“你也见了父皇和我们兄弟相处的情形,若我做了帝王,将来也会这么对待昊儿。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你忍心?”
纳兰初立刻道:“可你和父皇是不一样的,父皇儿女众多,而你只有昊儿一个孩子。”
“权力的趋使下,即便是亲父子,也只注定是个符号。”
纳兰初“喔”了一声,咧嘴笑道:“我也不希望你做九五之尊,否则得有多少妖精惦记着你,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孩子的母亲只能是我。”
孟玥嗔怪般地捏了下纳兰初的脸颊,“小妒妇!”
“我就是个小妒妇,你要是敢出轨,我便给你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纳兰初笑着说道。
“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还是王爷,我和孩子都在身边,父皇放逐我去江南,等我伤好了就去,届时,老将军也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你当开心!”
纳兰初低声道:“谢谢你!”
谢谢他能在不喜爷爷的情况下还能和爷爷一起住!谢谢他总是为她着想!
“你的伤什么时候好全?”纳兰初问道。明帝虽是放逐,此举注定孟玥会永远失去皇位,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孟玥与爷爷的安全算是完全解决了,皇权之争也已摆脱,从此之后,孟玥便是个闲王,富贵闲人逍遥江南。
纳兰初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江南过好日子了。
孟玥笑道:“大概十天!”
“十天?照这么看来,我们还能参加完五妹的成婚礼。”
*
齐国公是靖安老牌勋贵之家,此行迎娶荣惠公主声势浩大,其荣惠公主本身也是十里红妆送嫁,排场靖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纳兰初身为嫂子本应全程陪同,然而考虑到皇陵之时动了胎气,因此也没让她过多操劳,相比之下,贤王妃就累得不像话了。
一天到晚忙活不停,直到将五公主送入洞房内才坐了会儿。
纳兰初坐贤王妃身旁,递给她一杯茶,“三嫂解解渴!”
贤王接过一口饮尽,疲惫不堪的眉宇间又透着五公主的出嫁之喜,她轻轻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我当初成婚时,五妹不足十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五公主一身喜服坐在床上,双手握着苹果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红绸缎盖头下是羞得不成样儿的俊脸,整个给人的感觉便是紧张。
从女儿跨越儿媳,从女子跨越女人的夜晚,新郎即将来临,如何能不紧张。
闺房之事本就羞于齿,两个嫂子面前,她不敢答话。
纳兰初轻轻笑道:“是啊,时间如飞,再过不久便是你嫁沫儿了,嗯,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三嫂该为沫儿准备嫁妆了。”
“倒也没什么准备的,我的嫁妆她和莞儿分一半,至于她父王,凭着他对沫儿的喜欢,大概沫儿想要什么他就会给!”
贤王话中有一点酸意。
纳兰初知道贤王妃为了什么,听说皇陵之事一了,贤王便又沫儿接到他房间隔壁住了,当时沫儿离开贤王妃笑容满面,看也不看她一眼。
五公主大喜之时,纳兰初不便伤怀,只拍了拍她的手,已示安慰。
贤王妃心领谢了番,对贤王与谦贵妃的厌恶更甚。
几个孩子安静坐不下,正在外面玩耍,此次明帝的嫡出孙子孙女们都来了,在一起闹着,纳兰初挺担心包子受欺负的,毕竟他家包子的脾气不是般般的好。
不过这么久了也没听到动静,想必没出什么事儿!
与贤王聊了很久,齐国公世子才被送回来。
因席间被灌了不少酒,此刻满身酒味,很是难闻,纳兰初不着痕迹地走远了些,说实话,这种味道让她有些想吐。
孟玥也跟着齐国公世子一起进来,纳兰初忙走到他身边,本想着他不是新郎,应当不会怎么喝酒,没想到身上味道也不好闻。
纳兰初心中有些不悦,狠狠瞪了他几眼。孟玥无奈笑了笑,眼神安抚。
洞房之时有人提出闹,有人笑里藏刀讽刺,有人皮笑肉不笑的祝贺,虽说齐国公世子醉了,但有贤王和孟玥帮着,也没吃亏。
洞房闹完了,众人散去。
纳兰初扶着孟玥在齐国公府院子漫步,后面跟着恪王府的一众仆人。没有外人在场,纳兰初这才放心发牢骚,“怎么还喝醉了?不是说你只喝少许酒吗?”
酒味她本就讨厌,如今怀孕更是厌恶。
孟玥无奈道:“我和三哥若是不为子戚挡酒,恐怕他早已趴下,新婚之夜就这么睡去,他不亏五妹还亏呢!”
子戚是齐国公世子的子。
纳兰初瘪嘴道:“成婚就是麻烦,还劝喝酒闹洞房,又不是他们结婚,瞎兴奋个什么劲儿!那帮外人可真够讨厌的!”
“那帮人可不是外人,若依着子戚和五妹的身份谁敢劝酒刁难,然而那些人正是我们自家人。”
“儿子多了就是不好,玥玥现在知道我不让你要别的女人的好处了?”
孟玥宠溺道:“嗯,知道了!”
因前面的记忆没有,此刻五公主成婚算是她第一次看古代人的结婚,开了眼,便不住想到自己和孟玥成婚时的场景。
她小声问道:“我成婚时的场景如此?是不是也有很多政敌向你灌酒?还有,其实我最想问的还是洞房的时候,我是不是很羞涩啊?”
“灌酒的多,当时三哥知我不善喝酒,便为我挡了大半,洞房时候并不醉。至于你……”孟玥笑着打量纳兰初的脸,想到当时她竟然给他下药,好好的洞房之夜都被她给毁了,孟玥顿了顿道:“洞房还不错,你很主动,就是我没什么感觉。”
“什么,你竟然没有感觉?”纳兰初讶道。
不对啊,平日里瞧他次次都很爽,怎么洞房他就没感觉了?况且自己和孟玥成婚前就已经上了,自己不是处女,应该也不会让他有奸尸的感觉啊!
纳兰初着实很诧异!
孟玥笑道:“就是没感觉,我亏了,你要补给我!”
“什么?”纳兰初的声音不住大了点,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因此也刻意放低了声音道:“补个屁!这几个月里你哪个时候不是夜夜新郎,你还要补,想得美!”
“你进宫那几天就没有,我伤了身体养伤时候就没有,此次皇陵回来以及怕你动了胎气之时就没有。”
“你还顶嘴了。我进宫怎么没见你找我缠绵,我肚子里不是你孩子啊!都伤了身体还想着这事儿,就不怕自个儿精尽而亡?”
孟玥低声在她耳边道:“小点声,留点面子给你夫君吧!”
纳兰初瞪了他一眼,想说就你这吊样儿还想要面子。
酒气扑在耳边,又惹得纳兰初内里犯呕。她忙推开他,微怒道:“离我远点。”
孟玥身形些许不稳,竟直接向旁侧倒去,纳兰初瞬间白了脸,她武功不济又来不及叫旁人扶住他,只能惊恐地看着孟玥倒下去。
惊魂之后,只见一位侍从利索将孟玥扶起,纳兰初松了口气,正想道谢,却见一名女子款款走来。
莲步轻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随之一起一落,称得她如同梦中仙女,人间不得几回闻。
林倩依含笑走来,先向纳兰初问了好,再关切孟玥道:“六表哥醉了?”
林倩依出身靖亭侯府,是明帝的同胞妹妹之女,生来便被明帝亲封婉和郡主。婉和郡主年芳十四,如今是闻名靖安京城的才女,更是闻名靖安的美人。母为公主,父为重臣,她的地位自也是尊贵无比。一撇一笑虽柔美,却也透着不可一世。
纳兰初暗暗撇嘴,暗道你这身份有什么了不起的,和宋青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人家宋青母妃不仅是帝姐,更是皇帝在朝中的左膀右臂,而你的母亲只不过是明帝弱不禁风需要男人疼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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