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公子一道看向楚羿,看他如何答复。
还能如何答复?
去也好,不去也好,这坛女儿红都是喝定了的,楚先生沉吟半晌,方才认命道:“那飞白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侬家添后嗣,千金新临门。
殷切成佳酿,窖藏为之存。
呀呀正学语,倏忽要成婚。
开坛酬亲友,香飘十里闻。
爱汝何欣欣,诲尔何谆谆。
此酒莫豪饮,细品父母恩。
陈年的女儿红,黄澄澄犹如琥珀,犹如四月天里女儿的明媚,透明澄澈,馥郁芳香。
难得一见的佳酿,在楚羿面前,却好似白水一坛。
说饮酒便饮酒,楚先生惜字如金,闷头将面前的杯子斟满,便只管举杯。
他正欲豪饮,却被蓝衣公子拦下,软言相劝。
“陈年佳酿,岂是这般糟蹋的?况且空腹饮酒伤身。来,先尝尝这个吧。”
于是广源楼的鸭子、醋鱼,膳记的醉虾,狮子头,接二连三,一股脑地都进了楚先生的碗。
蓝衣公子面色愉悦,亲自为先生布菜不说,但凡鱼虾鲜货,还仔细地挑了刺剥去壳再送到楚羿面前。如此殷切周到,倒叫一旁看着的苏玨隐隐有种“无事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
口中的牛肉还未咽下,盘中又多了一筷子白嫩嫩的鱼肉,楚先生的眉心终于皱成了“川”字。
“李大人,飞白并非三岁孩童,这布菜一事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闻言,蓝衣公子终于停箸,面上却是全无尴尬之色,反倒摆摆手,转而言他:“李某办事不利,有负陛下重托,如今丢了头顶乌纱,身无一官半职,这‘大人’二字可真是折煞李某了,飞白兄可切莫再提。”
忽闻他提及称谓一事,语气中似还带着几分怨嗔,楚羿沉吟半晌,淡淡道:“飞白愚莽……不懂朝堂上的事,只是听别人这样称呼,便也跟着做了。”言罢,还状似无意地瞥了眼立于不远处伺候的家仆李贵。
蓝衣公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视线落在李贵身上,似笑非笑道:“不错,跟在我身边的这些人,时间长了,总有忘性大的。看来李某是该时刻提醒着些,毕竟这‘大人’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
李贵立于一旁,犹如锋芒在背,被自家主子如此一番打量,腿肚子都突突了起来:“大、大……爷……还有菜没上齐,小的去厨房给您催催……”
李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楚羿熟视无睹,只径自斟了酒,道:“其实李大人又何须介怀,陛下乃是当世的圣君明主,自会明辨忠奸善恶,大人一片赤诚,为国之栋梁之才,陛下任人唯贤,他日大人定当重返朝堂。”
“但愿借飞白兄吉言。只是陛下心思,岂是我等平民百姓能够擅自揣测的?罢了,不谈这些,煞风景的很,飞白且随我来看一件东西。”
言罢,蓝衣公子便起身拉住了楚羿的手。
事发突然,楚先生挣脱不过,只得皱着眉被人拉进了内室。
窗前桌案上散乱地摊放着笔墨纸砚,想来不久前主人还在这里练字习画。
蓝衣公子从一旁的五彩云龙纹画缸里挑出一卷画轴,犹疑地瞥了楚羿一眼,方才展开来,浅笑道:“上次一别,你我已是月余未见……近日闲来无事,便作了此画,却是不知笔力如何,倒要请飞白评鉴了……”
图穷画现,楚先生半晌无言。看看蓝衣公子,再看看楚先生,见两人尽是陷于沉默,苏玨忍不住好奇,便也跟着凑上前去。
这一看,竟也是怔在原地,甚为窘迫。
这画,便是普普通通的工笔人物画,倒也不是什么秘戏春宫之类不入流的东西。可旁人画美人,画仕女……李公子画的却是楚先生。
画中的楚先生衣袖飘然,脱尘出世,神形兼备。不难想象作画之人的一番苦心描摹。画中人眉眼细致入微,只是负手立着,便已将楚先生的从容淡泊勾勒得淋漓尽致。所谓意在笔先,神余画外,李公子俨然已是个中高手。
只是一个男子竟将另一个男子描绘如斯……
苏玨突然感到有些惶恐,不敢再细想下去。
“李大人画工了得,惟妙惟肖。”楚羿出声,不吝赞美之词。
“飞白可喜欢?”
“蒙大人厚爱。”楚先生一躬到地。
蓝衣公子瞥他,似笑非笑:“既然飞白喜欢,我便将此画赠与飞白如何?只是……这画少了题字倒显得有些单薄,不如飞白帮我想些应景的字句?”
“飞白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出。”
九霄镇东西一条长街,谁人不知代书的楚先生才思敏捷,提笔成章?如今却是连几句题字都想不出?
这话敷衍的直接,连苏玨都不禁为先生捏了把汗。
“也罢。”沉默半晌,蓝衣公子一声轻叹,并未继续为难楚先生。但见他径自提笔,于画前静思片刻,随即苦笑道:“李某倒是想起两句应题。”
——笑以离别瘦,衫因相思肥。
……
这情谊直白,跃然纸上,让人再想装傻都难。
四目相对,楚先生张口欲言,却被蓝衣公子牢牢牵过手来。
“羿……”
李公子星眸中仿佛有水般柔情,望着楚羿涩然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