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他可用灵器对敌亦可用法术逃遁,最坏的结果却是自爆躯壳与这人同归于尽。一个练虚真君若是狠下心来玉石俱焚,即便修为高深如顾夕歌亦会吃个大亏。
然而白玄刚要掐动法决,却觉出周身一缕森寒之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攀爬上来。那寒气自他膝下扩散而来,一瞬间就绕上了他的手臂,让白玄原本结印的手指也跟着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亦或是什么东西方能让他这练虚真君悄无声息地中了招,甚至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外人皆言顾夕歌修为精深极为可怖,若是对敌之人修为低于那魔修,定不是他一合之力。白玄原本以为那都是九峦修士被顾夕歌吓破了胆,平白无故将其威能夸大了数千倍。然而直至此时,白玄才知道那绝不是一句虚言。
白玄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他已然没有了与顾夕歌争斗的心思。他动用了自己全部意志,方让那凝固不前的灵气又重新开始流转。
一个干脆利落的御光决,白玄瞬间就逃出了百里之外。
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再给他三息时间,自己就能逃到白家本宅,由此方算度过一劫。
然而即便白玄逃得再远,顾夕歌的清冷声音却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
“瑟狸,你早些将这人解决,你我都痛快。”
“我要吃你亲手烤的太白鹿,拿其他东西敷衍我可不认。”却有个女子脆生生地与那恶贯满盈的魔头讨价还价,竟半点也不惊惧。
“一言为定。”
那魔头的话音还落在空中,白玄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就踏在云光之上,周围风声戾戾无比迅捷。不知何时却有个黄衣女子笑嘻嘻到了他身边,还伸出葱削般的手指戳了戳白玄的后背。
那女子笑容极甜美,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与稚拙,如同一树烈烈盛开的海棠花。她纤长睫羽一眨,仿佛直直戳到了白玄心中。
“若我是你,便会干脆利落回去。说不准那人心情好,还能放你神魂转世重修。”瑟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现今他的脾气可坏得很,我也料不到他下一刻想干什么。”
白玄本该关心这女子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自己下场又会有何等凄惨,然而他此时心中满心满意只有一个名字。
“纪楚。”白玄涩声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能重见你一面。”
他向前伸出了一只手,似要触碰瑟狸的面颊,最后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快要死了,还惦记着那个叫纪楚的姑娘。”瑟狸歪了歪脑袋,“你若喜欢她,当日便不该杀她,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那诸多往事都被掩盖在层层泥土之下,早已腐化成尘,风一吹就散了。白玄轻轻闭上了眼,他已然不想反抗。
瑟狸只轻轻碰了下白玄的后背,就已将他浑身灵气封锁再无半点威能。
这小猞猁驾驭云光一路将他押解回去,却又絮絮叨叨道:“我在水下等了你三天三夜,方找了个机会让你吊我上来,就连毛都湿透了,你我也算有三分交情。那人要杀你我可拦不住,只求你死得干脆利落些吧。”
原来她就是那尾龙鲤,自己何德何能才使顾夕歌百般算计惦念不已?白玄被这与纪楚极为相似的女子轻轻扭住手臂,心头除了怅然就是酸涩。
往日诸多情仇与死亡来临前的惊惧交杂在一起,搅得白玄心绪混乱灾难理清。他固然希望这一路走得慢些再慢些,然而这百余里的路程依旧比眨眼更快。
不过一息时间,那白衣魔修就已到了他们眼前,好整以暇望着他。
“前辈跑得倒是挺快,可惜全然无用。”
白玄的眼睛忽然亮了,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杀我,我要她动手。”
听闻此等要求,顾夕歌却只点了点头。
瑟狸当真并未犹豫,她幻化而出的利爪轻而易举穿透了白玄的躯壳,却连半滴鲜血都未流出来。她仰起头望着那脱壳而出的神识,只皱了皱眉道:“你这人真古怪,横竖都是死,谁杀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神识却只平静地摇了摇头,既不辩驳也不答话。
顾夕歌却反而笑了,他轻声细语道:“瑟狸可不是那人的转世。前辈怕是忘了,当日你将纪家四百六十二口杀了个干脆利落,神魂都并未逃出一个。这等假惺惺自欺欺人的事情,也只有你们白家人能干的出来。”
白玄还未将这事情想个清楚明白,一道血色剑光就当头笼下半分也不留情,眨眼间就将他的神识搅了个干干净净。
瑟狸眉开眼笑将白玄的袖囊捡起。她一件件倒出了里面的东西仔细数来,半点也不腻歪。
“先前说好的,东西都归我。我在水下变成一条鱼藏了三天,真是不痛快。”瑟狸絮絮叨叨道,“还有,再加三头你亲手烤的太白鹿。”
顾夕歌却只横了瑟狸一眼。这没长心眼的小猞猁当真和以前一样,他们在长平白家门前杀了人,固然有阵法阻隔白家暂时无法觉出异常,若再多等片刻可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
他拉着瑟狸径自踏上剑光而去,目光却在瑟狸把玩的一盏青铜灯上停了停。
而今那青铜为底白玉为托的灯盏就完完好好摆在纪钊面前,他凝望着底座上铭刻的那个钊字,久久沉默不语。
“白玄死了,我也算替师尊报了仇。我瞧那人将这盏灯留得好好的,索性物归原主干脆利落。”那没心没肺的小畜生只扬了扬眉,说出的话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纪钊却半点也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你若想替他报仇,还不如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可怜我那一根筋的堂哥收了个逆徒,即便死了亦不得安宁。”
如此刻薄冷淡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即便瑟狸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心寒胆战。
顾夕歌却半点也未愤怒,他只是平静无比道:“阁下当年诅咒师尊有朝一日死在我手上,那诅咒成真时你本该高兴,怎么又平白无故发起火来?”
是啊,他最恨的就是纪钧。他痛恨自己这位拜入冲霄剑宗的堂哥眼睁睁看着云唐纪家被灭门,却依旧缩在冲霄剑宗半点也无反应。自己修为低下无能为力也就罢了,等那人修为高深之时却依旧对所有事情视若无睹,如何不可恨如何不可恶?
然而等他得知纪钧的死讯后,心中却并未因此快意半分。反而好似被万把冰刃穿心了一般既痛且冷,最后那痛也麻痹了,纪钊方能继续这般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到纪钊此时骤然得知白玄亦去了,方能觉出自己那颗心原来还在跳动。
“我固然恨纪钧,此时却更恨你。横竖他与我只是一家人之间的恩怨,你又何能杀了他堕魔而去?你这般忘恩负义薄情寡义之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纪钊瞳中似有火焰熊熊燃烧,他一字一句道,“你若有胆子就一并杀了我,由此方算了断得干脆利落。”
顾夕歌反唇相讥道:“你恨师尊也恨白玄,却从未想过自己解决事端,只将所有责任推给师尊,当真懦弱又不堪。我却并不杀你,师尊要你活着,你就合该继续活着。”
那白衣魔修扔下这席话后就径自出门而去。瑟狸紧跟在他身后,却瞧见那方才还恶毒至极的修士忽然颓丧了一张脸,他将手指虚虚掩在自己面上,旁人也瞧不出他的表情。
顾夕歌与瑟狸走在云唐城的巷子里,那只小猞猁好奇地左顾右盼,恨不能自己再生出一双眼睛。然而那白衣魔修却忽然停下了,瑟狸毫无防备地直直撞在他脊背上,没好气轻轻捶了他一下。
瑟狸却看见一位青衣女子就笑吟吟等在巷子口,一双眼睛极狡黠又极明亮。
“若我没猜错,师侄方才一定去了纪钊那里。”
“难得李师叔还认我这个师侄。”顾夕歌答得平静无波,他只瞥了李慕青一眼就收回目光。
“我可从未见过师侄这般的好主顾,比你那小气兮兮的师父强出不少。”李慕青却只眨了眨眼睛,似是装傻又似避重就轻,“我从星云派一路到了云唐城,只这路费就花去不少,师侄你看……”
不知为何,瑟狸竟觉得那青衣女修笑起来的模样颇有几分猥琐。她却见顾夕歌直接扔出了一瓶丹药,半点也不心疼。
“才一瓶丹药,师侄这次可真抠门。”话虽如此,李慕青却直接拔开瓶盖嗅了嗅,立刻改口道,“一百枚大还丹,师侄真是好主顾。”
这人翻脸如翻书的模样,依旧和以前并无区别。顾夕歌睫羽眨动了一下,冷声道:“我已将师尊所有夙愿了却,接下来还差什么东西,李师叔一并说了也免得费事。”
“你那倒霉师父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六百余年来你却只找到其中两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流落在外。他被天命所嫉,我也算不到那一魂一魄的下落。”李慕青认认真真道,“这我当真无可奈何。”
“那一魂一魄究竟在何处,我已经有了眉目。只等十二年后的那次九峰论道,所有事情都已妥当。还望李师叔信守诺言,否则我定会翻脸就不认人。”
那白衣魔修只扔下最后一句话,就带着瑟狸离开了。
十二年后的九峰论道,他莫不是真要这么干吧?李慕青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顾夕歌,终究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