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惊讶地和王夫人对视一眼,问宝玉的话可是认真的。
宝玉笑着把笔洗翻过来,将底款晾给贾母看,又十分高兴的讲了出处。宝玉说话时,玉面含笑,神采飞扬,全身从头到脚都流露出喜悦之情。
这玩意儿已经不单纯是值钱了,还是文人墨客的追捧之物,拿这东西出去炫耀,可比直接说自己有钱高雅多了,而且势必要引得文人雅士富贵子弟都艳羡一番。
贾母觉得贾赦这个礼送的有点儿太重了。但看宝玉这么喜欢,她也不好开口让他还回去。
王夫人却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忙道不合适,让宝玉赶紧把东西还给他大伯。宝玉的脸突然就纠结起来,他悻悻地依偎到贾母的怀里撒娇,手里抱着那个笔洗便舍不得撒手。
贾母搂着宝玉,便责怪王夫人管得严了,“既然是他大伯好心给的,哪有不收的道理。”贾母转头就哄着宝玉,让他放心留着,有她做主。
宝玉开心的笑起来,连忙谢过贾母,之后便捧着他的宝贝笔洗随姊妹们去了。
王夫人说不得什么了,便默不作声。
贾母见了,便拍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儿。
“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改日再来叨扰老太太。”薛姨妈忙起身道别。
贾母笑着叫她不必改日,明天就赶早来找她打牌。薛姨妈应承,这便去了。王夫人知道贾母之后还有事儿,也同薛姨妈一块儿去了。
等人都走干净了,贾母才冷下脸来发愁。她兀自静了会儿,方开口叫人去把贾赦找来。
贾母在心里不禁感慨贾赦的变化。
原来老大没出息的时候,她天天恨天天骂,甚至还想过只要老大能改掉蠢病,让她少活两年也愿意。可而今老大真出息了,而且这出息大了去了,短短数月间,一跃为四品监察御史,再跃便为御史大夫,几乎可与丞相并肩了。贾母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自然是荣府的嫡长孙奋发图强,仕途亨通,让她终于可以和贾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害怕则有些说不清楚,或许是老大变得无情,和他渐行渐远,终不是那个她随便打骂的人了。
现在老大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
她绝不能让老大心寒了。
贾母狠狠的舒了口气。
贾赦来得很快,本分地和贾母见礼后,便不吭声。
贾母瞧他这副不卑不亢却挑不出错儿的冷淡样子,便有些郁结在胸。
“特意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议。”贾母口气十分温和。
贾赦:“您说。”
贾母:“以你的能耐,想来你也知道这消息了。便是容太妃托人捎话来,说是愿意让元春做齐王的侧妃了。这真真是喜事一桩,元春这样的年纪,还能有如此般好的归宿,给荣府长脸,于她于你于大家都有好处。”
“能长一点儿脸是真的,便是别人谈论时,说一句家里出了个做侧王妃的姑娘罢了。除了这点,还有什么?难不成你们还指望齐王府能照顾咱们,成为荣府日后的倚仗?若是齐王府当初真有这意愿的话,早前荣府没能耐的时候他们就干脆答应了,也不会提什么条件。现在忽然改口拉关系,只怕是另有所图。请您老人家仔细想想,这般变脸比变天还快的人能指靠得住?”贾赦呵呵冷笑两声,“当然,若实在愿意嫁就嫁吧,多说了又会嫌我烦,或是又觉得我心存什么恶意了。大丫头又不是我的女儿,我也没资格过多置喙什么。”
“瞧你什么话,我这不正和你商量么。”贾母蹙眉道。
“那我该说的也已经说了,还是以前的态度,不同意。”贾赦干脆简洁道。
贾母踌躇地望一眼贾赦,“这事儿你就不能为了你的侄女儿,迁就一回?我知道齐王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改了口。这日后势必是希望你能和他们交好,入齐王麾下。”
“您这会儿看得倒明白。想必您也猜到,我必定是不愿意如此。这亲事二弟他们若是答应了,便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回头我若不买齐王的账,他们可别乱怪到我头上。再说一次,这事儿,我这不行。”贾赦再一次强调。
贾母见贾赦态度冰冷不为所动,有些气,重重地拍一下桌,“大丫头正经是你的亲侄女,你何至于这样无情,心狠。”
“这话我可不敢当。我要是真无情心狠,此刻便敷衍老太太不说实话了,由着你们如何,将来我便是不管了。木已成舟,你们能说什么,知会是甘受气。”贾赦见贾母还是一派有不讲理的架势,也不觉得奇怪,淡淡笑道,“您若是这般想您大儿子的,你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好好地把元春嫁过去。但日后朝堂上的事儿,我必定要听圣上的,不会以他齐王马首是瞻。您也知道,我若真把齐王当什么了,咱们荣府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到时大家一起玩完。”
“你——”贾母惊讶的看着贾赦,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齐王府还能谋反不成?”
“那您能保证齐王府肯定不会谋反么?您能确定齐王爷一点问题都没有么?”贾赦反问。
贾母愣了愣,不说话了。她缓了缓情绪,转转眼珠子,受惊的瞪紧蹙眉头。
“难不成你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
贾赦:“我的确得到了一些关于齐王的不好消息,但未有确实证明,故不好乱言。”
“跟我你还不敢交底?”贾母微微伸长脖子,探看贾赦。
贾赦:“隔墙有耳,事关皇族尊严,能不说就不说。再说这后宅里头,最是能四处传谣言的地方了。便说元春意欲参加齐王府选妃一事,而今已经有外头的人晓得了。”
“怎么会!”贾母惊诧,这事儿只有后宅内部的几个人知道,如何是传到外头去了。
“这不奇怪,隔墙有耳,人本身也管不住嘴。更何况便是荣府保密了,您托请的中间人南安太妃就一定会保密么?”贾赦质问。
贾赦说的极有道理,贾母吃瘪,不好说话了。
“总之我这只有一句话,您要是真把愿意把元春嫁过去,将来,也可能是不久之后,一定会后悔。”贾赦说罢,便问贾母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贾母被贾赦这几句威胁惊得都回不过神儿来,哪还有什么精力和贾赦说别的,无奈地摆摆手,打发他先去。
贾赦走后,贾母便长吁短叹,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贾母让鸳鸯搀扶着她在榻上躺着。鸳鸯便给贾母捏肩捶背,劝她宽心。
“你说老大他这次会不会唬我呢?”贾母征求鸳鸯的意见。
鸳鸯想了想,摇头,“不像,便如大老爷所说,他若是真不关心大姑娘,大可以不说这事儿,不得罪您让您生气,暗地里敷衍就是了。他冒着被您骂的风险,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倒不像是撒谎。再说了,大老爷也没有必要撒谎,那事儿要真像他说是假的,将来很容易就拆穿了,回头他自己还得挨骂落埋怨,何必呢。”
贾母点点头,她的想法和鸳鸯差不多。老大既然已经做到了御史大夫的高位,对于朝堂上的风云变化,想必是知道一些的。齐王爷若真如他所言,有什么危险,怎么也不能让元春冒这个险。
只是二房那边早前还欢欢喜喜的,若是自己把这消息告诉她,只怕又是不甘心了。
贾母叹口气,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二房竟然成了让她分外操心起来。
贾母还是好心的等到了晚饭后,让王夫人先吃了顿安心饭,才叫她过来说了这事儿。
王夫人进门时笑容满面,虽然她素来表现的内敛憨厚,但贾母特意观察了下,她今天的确是多了几分春风得意。待贾母话一说完,王夫人便垮了整张脸,闷闷地不做声。
打眼看着就委屈,不甘心了。
贾母连连叹息,“也不是老大恶意拦着你们怎么样,大概是他真听到了一些关于齐王不好的风声,只是而今事关机密,不好说太清楚罢了。你们都要明白,咱们是一家子人,都会为彼此着想的,他不会害你们。再说还有我在这坐镇,也定然不会容他坑你们。”
王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只道了一声“媳妇明白”,便默默给贾母点头,再不多说什么。
贾母见王夫人这样识趣儿,也很心疼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心下正琢磨着,该拿点什么安慰王夫人,那厢便听见人来回报,说是贾赦把贾母那对玉瓶儿送到了东院儿,给王夫人和贾政了。
贾母点头,便叫王夫人留着。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贾赦这根本不是在送礼,而是在威胁提醒自己。她面上还要感激地谢过贾母,出去后,便十分窝火地去了宝玉房里,叫他痛快地把笔洗还给贾赦。
宝玉见王夫人怒气冲冲地,十分惹不得,也就蔫了,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问王夫人为何。
“大人间的人情世故,你哪里懂!总归痛快还回去,不然你将来教你娘拿什么更好的给人家。我的小祖宗,你再任性,回头叫你爹回来知道这事儿,你的屁股蛋还能好过?”
宝玉无法,只得委屈应了。
“还有,这事儿回头不许给老祖宗发牢骚,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你怕弄坏了这么好的宝贝,先还给大伯帮忙存着,等日后想用的时候再取用。过些日子,你不提这事儿,老太太自然也不会想起来了。”王夫人教导道。
宝玉蔫蔫地应承,这便依依不舍得最后欣赏一遍笔洗,便递给丫鬟,让其还回去。
贾赦见笔洗回来了,笑了下,让冬笋收好便是。
当晚,夜色朦胧。
薛姨妈特费周张选择这时候,悄悄坐了轿子去了王夫人的住处,把她早前准备好一封礼递了过去。
“我知道姐姐前几年因元春那孩子进宫,赔了不少钱进去,这次她能得幸受了容太妃的青眼,万幸有福气的事儿,我做姨母的也该出一份力,帮她置办一些嫁妆。可到底她喜欢什么样的,还是你这个做娘的清楚,我便贪懒了,直接送了钱来,剩下的便叫姐姐去操心了。总归别叫我们家的姑娘在齐王府丢脸就是。”薛姨妈说罢,就让丫鬟将红纸包的一沓东西送给王夫人。
王夫人忙道不行,哀怨地叹口气,推辞摇头。
薛姨妈见状忙问因何故。王夫人便把贾母的话转述给了薛姨妈。
“可确定人家齐王爷真有事儿?若不是,这般好的机会,岂非错过了。大丫头难得遇到这么一桩好姻缘,姐姐也别怪我多嘴,这搁别人家的姑娘来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薛姨妈叹道。
“我怎会不知。”
王夫人也没法子,余光瞧瞧扫了眼薛姨妈那包东西的厚度,保不齐还有几万两银子。顶好的一次机会,又能翻身又能还钱,就这样错过了,她真是不甘心。
王夫人想了想,便叹:“我倒是有些认识的人,也能跟南安太妃说上话,只是这事儿若要违着老太太的意思来,终究不妥当。再说我这心里也担心,齐王那边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别害了我们姑娘。”
“瞧姐姐说的,齐王温润知礼,才德兼备,又是个极为敦厚之人,他能出什么乱子。”
王夫人疑惑地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忙解释道:“其实也不蛮你了,早前我在金陵的时候,听说齐王选妃的消息,便特意留心过,也曾托妥当的人打听过齐王爷的性情,是个很厚道的人。只可惜宝钗的年岁不够,不然这等好机会,我也会让她去争一争。”
“托得什么人,走得什么门路?”王夫人问。
薛姨妈道:“应天府府尹左志秋,他与前太子太保江洪榧是故交,特意托他书信去问的。江洪榧教过太子、三皇子、齐王爷,还有十一皇子等等许多皇族子弟,你说他熟不熟?”
“知子莫若父,知徒弟莫若师傅。若是江大人的话,自然是可信。”王夫人道。
“正是如此呢,所以元春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是真替他高兴。齐王爷的脾气是那样敦厚的人儿,手上也没有兵权,平时也没跟什么武将来往。说他人品不好,我不信,说他谋反,我就更不信了。”薛姨妈对此十分自信,不过凡是说话要余地,遂又补充一句,“也或许是我所托非人,打探到的都是假消息吧。”
“江大人名望在外,不大可能撒谎。”
王夫人眼睛里燃起希望,抓着薛姨妈的手,叹这次多亏有她告诉自己,不然真被大房忽悠了去。至于齐王爷人品到底如何,她回头再托人仔细查问就是。确如薛姨妈所言,她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这么好的翻身机会,她不该轻言放弃。
“大姐过谦了,而今娘家没人扶持我们,从今后我们姐俩自该互相扶持着些。将来便是我有难处了,我也知道姐姐定然不会对我坐视不理的。”薛姨妈道。
王夫人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我便不打搅你了,事儿你好好查查。”薛姨妈说罢,就打算走。丫鬟忙问这钱要不要留下,薛姨妈看眼王夫人。王夫人自然客气地摇头说不用。
薛姨妈笑道:“带都带来了,你便先留着。且不管这次齐王府的事儿成不成,将来大丫头总归要出嫁,置办嫁妆的,我便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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