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瑞城待的日子不算短,但城郊监狱这片地方谢雨梅还是从未到过的。走进层层铁门、重重高墙,森严之气迎面逼来。她和小柳儿不由相互攥紧了手,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瑟缩发僵。
雨梅求怀特帮忙,市府官员为她们开了张特许证。刚才在车站一下火车,便有个文书模样的人跑来送到跟前,又亲自领她们到监狱见了主管。若非如此,只凭她们两个小女子,又怎能够随意进出这里的大门呢!看来那怀特真的不只会看戏,他的确不凡。
“二位小姐,请在这稍待。已经去提人了,马上就到。”引路的老狱警很是客气,他估摸着这两个漂亮女人肯定来头不小。
坐在这间色调阴暗的监狱接待室中,谢雨梅的心揪得更紧了。大狱这种地方,她只是在戏文里经常见。她会想到公堂上写着威武、肃静字样的告牌,还有那些吓人的刑具。舞台上都是在做戏,如今真的身临其境,想起那个人,心中便莫名地为他一痛。
前方的黑色牢门打开了,两名身穿制服的持枪狱警首先走出来,那架势不觉让人胆寒。在他们身后,缓慢的脚步、深灰色的囚衣,一个往日遍体风雅此时却满身萧瑟的男子出现在眼前。真是他吗?那个两年前轻轻一句话就将自己一干人赶出城去的杨清玹。
当确切看清探视来人的时候,杨清玹的惊讶一点都不亚于谢雨梅。他带着手铐站在那里,神色叫人难以琢磨,半天都没有动。
“杨清玹,监狱长特批这两位小姐来看你。坐下,有什么话赶快说!”刚才的老狱警吼了一声。或许对犯人讲话,他这已算最温和的态度了,但还是把小柳儿吓得一哆嗦。
雨梅给了小柳儿一个眼色,小柳儿定定神站起来,把一叠钞票塞到老狱警手中。“先生,行个方便,让他们单独谈谈。”
“……好吧。上方有令,时间不能太长,请小姐尽快。”大概估计了一下钞票数目,这老狱警冲另两个小兵一挥手。他们退出门去,小柳儿也随即出去了。
现在,只剩了两个人。杨清玹结束静默,来到雨梅对面坐下。他将带着手铐的双手放到桌上,那腕子上明显有两道红痕。
“你怎么会来?……”
雨梅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呀,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几天脑子里乱得说不清,也许只是想来,就来了。
“你是来看看我今天的样子……对,我的确对不起你们。这样,也是我活该的。”杨清玹自嘲地说着,嘴角又现出了旧日那好看的弧度。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虽然也恨过眼前这个人,但谢雨梅绝不是来落井下石的。尽管大邓他们把杨清玹骂得狗血淋头,可雨梅心中总是想不明白:温文尔雅的清玹哥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变化?前一次见面时他还在给自己讲《牡丹亭》的戏文,而半个月后他竟坐到了范盈盈身边。也许自己是有些一厢情愿了,但戏班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对大家说出那样无情的话,甚至还逼他们远远离开瑞城。她很想现在就把这一切都问清楚。可再想想,如今即便是问了,时过境迁的答案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案子怎么定的?”只有关心他的当下,毕竟这个人在自己的世界中曾是十分重要的。
“能怎么定,我难道会去开枪杀人吗?”杨清玹看起来似乎有些颓废,“……是我倒霉,看到起火晚逃了一步。现在百口莫辩,难保他们找不到凶手会拿我顶着。范老六倒卖军火得罪了政府的人,如今范家只剩我一个,听天由命吧!”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往日潇洒的面庞清瘦憔悴了许多,但一双眼睛依旧是明澈如水的。
听了他的话,雨梅不觉滑下一行清泪。却又怕对方看到,急忙把脸转向别处。她不想让杨清玹认为自己是在同情他。
看见雨梅情绪的波动,杨清玹又沉默了,他把双手从桌上拿下来,也是为了挪开那横在两人中间不协调的手铐。
“我可以替你去请律师的!我认识一些朋友……”谢雨梅带着一丝希望,只想尽力帮他。
“算啦!”可没等说完,对方就果断打住她的话,一下子又把她拉回冰冷的现状。“我知道,你如今红透燚阳,自然今非昔比。不过我的事,你管不了,也没必要管,更不值得去管!”杨清玹依然带着名门少爷的玩世不恭,凑过身来,轻唤出那个名字:“雨梅,忘了我吧,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他不给雨梅留说话的余地,扭头起身,重重拍了几下刚才进来的铁门。门打开,阵阵铁锁窸索,那人跟着狱警回牢房去了。越来越远的背影,只留给谢雨梅深深的怅然。
在返回的火车上,雨梅靠着车窗出神。小柳儿试探地问着:“师姐,这次的事,我还是想告诉文师兄。行吗?”
“你随便吧!”雨梅裹紧了大衣,无所谓地把脸扭向窗外。
“唉,”小柳儿也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其实,今天看杨清玹的样子也挺惨的,也算是自作自受吧。他高攀范家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他也真对不起师姐的这份心,咱们好心去看他,没等你说两句话他到自己先走了。……要说当年在瑞城的时候,他对我们这些小龙套也算不错,他还教我唱过新戏文呐!……我就不懂了,范家那种暴发户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呢?”
老式的蒸汽列车发出呜呜的鸣声,在渐浓的暮色中行驶着。车厢内旅客三三两两,并不算太吵闹。他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轻声交谈,有的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