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下午,芳苑剧场后台。
小菜伢儿神秘兮兮地把雨梅拉到一边,对她说:“梅姨,我今天看见他又去对面的茶楼了,过了大半天才出来。”
雨梅点点头,给了菜伢儿一块时下少见的外国巧克力,摸着他的头轻声道:“那好,等他下次再去那个地方,你一看见了就马上来告诉我。好不好?”
“嗯。”菜伢儿嘴里一边嚼糖,一边痛快地答应着。
……
他们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杨清玹。雨梅对他不能完全放心,所以让小菜伢儿暗中盯着。其实雨梅自己也认为,这种做法很不光彩。可是,为了自己曾向戏班人立下的誓、为了自己总是悬着的那颗心,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如此了。
事也凑巧,第二天杨清玹不知为何又独自出门了。菜伢儿赶紧来报告,雨梅决定亲自去看看。
谢雨梅身在暗处,望见杨清玹的背影穿过了街口。不过他今天没有走进春茗茶楼,而是叫了辆黄包车,朝着城东的方向行去了。
雨梅想了想,也喊了辆黄包车跟上去。她让车夫尽量保持一段距离,她想知道杨清玹今天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在他那平静、温和的外表下,究竟都掩藏着多少隐秘?
……
黄包车载着杨清玹走进城东租借地的林***阳光正好,仲春的景色十分悦目。
天气已回暖,法国梧桐伸展着新长出的枝丫,一片片叶子像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手,在向人们摆动着、欢摇着。有几株略低矮的刚好将阔叶拂过路人的脸颊,那清新自然的味道便迎面扑来,令人爽畅、令人宁神。
脚下是用细石板铺就的道路,平滑且整洁。不时有异国的马匹拉着敞篷车从上面行过。车上穿着洋装的男女贵气非凡,悠然谈笑。映着路边那一幢幢风格各异的精致建筑,使这古老的燚阳城又平添了一份华美的欧陆情韵。
杨清玹在一处尖顶三层楼宇前下车,进入雕花铁栏围起的宽广院落。院落门口挂着块白色牌子,上面有五个字非常醒目——红十字医院。
他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绕过小径,穿过花廊,踏进城堡式的主楼。直行而去,在一楼右手边第四扇门前停下。轻敲开房门,一个漂亮的白衣女护士出现在视线中。
女护士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很大很大。瞳仁黑黑的,当她目光炯炯时似乎可以看穿每个人的内心。
她对杨清玹的到来也没有感到意外,脸上的神情很安静。她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常笑,话不多,但那双硕大的眼睛却足以让你相信她的头脑中是无比丰富的。
“茹云,你好。”杨清玹念出了她的名字。
“进来吧,你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叫茹云的女护士把杨清玹让到里面,自己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来客。
“这是老郑写给你的。”杨清玹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茹云接过来,似并未太在意,把信放到桌上,还是看着杨清玹。
“是不是想去看看她?”茹云问。
“是的,她……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平静很多了。只是她不太爱和人交流,总是念着那些我们听不懂的戏词。”
“我去见她,她在哪儿?”杨清玹本来清澈的双目中蒙上了一层忧郁,连他的语气都显得是感伤和无奈的。
“她还在老地方,你,知道。”茹云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似乎多了一层柔和的光。
……
此地是教会的红十字医院,是为一些贫困的伤病者提供帮助的慈善机构。医院是各国富商们投资兴建的,条件和环境还算不错。杨清玹从主楼的后门出来,沿着铁栏围墙来到一处小花圃。早开的黄百合在草丛中静立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蜿蜒通向前方。小路尽头是一个高大的蔷薇花架,花架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喷泉,这里别有一番风景。
杨清玹慢慢走向那花架,时令未到,蔷薇开的不多,不过星星点点也自成趣味。花架下的长椅上坐着个身穿条纹病号服的年轻女子,她正面含微笑对身边的几个病友说着什么。
“你们谁知道,落叶惊残梦的下一句该怎样接?答对了我就把手中的这片金叶子送给他!”
“哪有什么金叶子,你手里就是片破树叶嘛。”“不用理她,她疯了!”
“你们什么都不懂,不知道现在当红的男角儿是谁。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玹竹公子,他一定会来找我,会接上我的句子的!”
“什么公子,乱七八糟,我看她就是想男人想疯的!咱们走吧,别听这疯子废话。”“噢,走喽,走喽!”
那几个病友一哄而散,女子似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离去,还在自顾自说着,摆弄着手中那片所谓的金叶子。
杨清玹走近她,见这女子的头发自然披在双肩上,微有些凌乱和枯黄。她扬起脸,往日骄傲俏丽的面庞上丢失了许多神采,似与我们开始见到的锋芒千金判若两人。她只在那里忘情吟诵着,却又念得杂乱无章。她现在只是这医院里的一个病人,她是——范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