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这些年来表哥第一次对他生出不悦之心,要他很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禄双也是乖巧安静的立在一旁,恨不能化成尘土贴在地上选择立刻在这位主子面前消失。
沉默安静的太子殿下,脸色不愉的太子殿下,虽说没有皇上来的那么霸气侧漏震得人脑仁疼,但在场的两个人都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小脑好疼。
忍不住感慨一声:不愧是父子啊!突然间好同情皇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很想将她的小包子养成又软又糯又萌又可爱的甜包子,没想到现在甜包子没养出来,很有可能已经成功被皇上养成了辣椒馅儿的辣包子了。
楚朔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窗前,小小的身影站直了也不过才刚刚够到窗口的位置,低下头往下看,沉静的眼睛里印满了盘龙城金色的秋景。
看见楚朔的这个动作,徐晏殊和禄双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再一个做错会真的惹这小杀神动了大怒。
直到半晌之后,楚朔虽然稚嫩但却带着沉重力量的声音传来:“孤只是觉得她可怜,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徐晏殊和禄双齐齐一愣,跟着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对落安宁格外注目的原因。
楚朔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明明是那样稚嫩鲜活的一个小生命,可此刻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萧索和沉重的感觉:“她在落难之前身份应该也很尊贵,只是世事无常,谁也不敢保证厄运不会主动找上门;看到这样的她,孤突然想到了自己,孤自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是大富大贵的,是尊贵无比的,也是无可奈何地;孤再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落难了,会不会也变成她这个样子?也许,会比她好一点,最起码能保证温饱,不受市井之徒欺辱,或许,会比她混的还要差一些,连性命都无法保证。”
禄双听到这惊心动魄之言,吓得心惊肉跳,立刻跪在地上说道:“殿下身份尊贵,将来更会是万人之上,这种诛心悖论之言,以后还请殿下不要再说了。”
诛心悖论吗?
楚朔却不这样认为,只要是人就会有旦夕祸福,纵然尊贵如天子,很多时候也逃脱不开一个意外。
徐晏殊实在是受不了房间里快要凝结住气氛,怯生生的走上来,从背后轻轻地牵上楚朔的手,然后在楚朔回头看他时,先是胆怯的微微一笑,跟着,突然又收住笑容,像是做出极大的努力和决心,龇着一口大白牙对着楚朔说道:“表哥,等我长大后一定会保护表哥,不会让表哥有半分生命之忧,更不会让表哥落难。”
楚朔被徐晏殊这一嗓子吼的耳朵嗡嗡直响,可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声阻止他,而是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忽然说出这番话的徐晏殊。
徐晏殊被自家表哥这明晃晃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虚,生怕自己的言辞会受到怀疑一般,立刻又挺直了小胸膛,小小圆圆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跟年龄很不相符的认真之色:“我会跟跟随在安宁身边的那个高手一样,对表哥不离不弃,就算是走不了路了,腿断了,瘫了残了,也要留在表哥身边。”
这下,楚朔终于没忍住,立刻笑出声。
这叫什么保证?叫什么誓言?
可是,这些话却是他听过的最好听、最真诚的话。
恍然间,一直压抑在心口的沉闷渐渐烟消云散,在遇到落安宁后生出来的凄惶之感竟然就这样被徐晏殊的几句话消除迷盖;看着面前这双干净到能看到自己倒影的眼睛,楚朔觉得自己还是很喜欢这对眸子的,因为里面的感情是那样干净,那样炙烈。
*
吕刚最近的日子过的几乎能用水深火热,脚不沾地来形容,追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家那认真起来就能要人性命的殿下给折腾的。
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打探一个地头蛇的背景,这么高难度的活儿也只有他家殿下能够想得出来;更糟心的是,他家殿下居然还对一个小丫头产生了兴趣,没错,您没听错,他家殿下,想女人了!
想到这里,吕刚就忍不住一腔热泪低头做扶额状,当初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殿下明明告诉他,他们的目标是去大宛替皇上把皇后娘娘接回来;可是,这人还没到大宛呢,目标就立刻改变了;由接回皇后娘娘变成了对一个姑娘的身世秘密死缠烂打。
吕刚听从着自家殿下这越来越不靠谱的命令,以他男人的第六感来算,他深深觉得,自家殿下如果再照这样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会给自己整一个太子妃出来。
虽然心里各种腹诽和艰难,可身为东宫最得力的侍卫长,吕刚的办事能力还是很有效率的;不出三天,就将楚朔交代的一应事查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当他在查清楚所有事情之后,自己却先陷入了沉默。
而在厢房中,听到吕刚汇报完所有的情报之后,楚朔也跟着微微合上眼睛凝眉沉思。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那个自称安宁的小丫头片子竟然会是北戎靖安王落迟风的独女落安宁。
对大梁人来说,对于落迟风大名几乎人人知晓,甚至在大梁边陲还流传过两句话用来这样形容落迟风——你可以不知道现在北戎的君主是谁,但一定要知道北戎靖安落氏乃大梁心头之患。
落迟风在北戎可以算得上是人人称颂的英雄人物,因为他生前曾亲自执掌北戎最强悍的军队,也多次扫荡大梁边陲,屠杀无数大梁百姓,为贫瘠的北戎掠夺无数珠宝财物、粮食牲畜;可以这么说,落迟风在北戎的呼声有多高,在大梁的骂名就会有多重。
曾经,不知多少大梁朝臣听到落迟风这三个字的时候会被气的咬牙切齿的同时顺带着摇头叹气;气他凶性残暴,肆意杀戮大梁无辜百姓,气他用兵如神,朝廷多次发兵与他的大军对峙都只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总之,落迟风这个名字对大梁人来说就是一场噩梦,一个无法轻易战胜的对手。
直到两年前,从北戎传来落迟风因欺君罔上、心怀不轨之罪而被全族处斩的时候,大梁边陲的数个重城整整放了七天的焰火;听说那七日,数座城镇的百姓纷纷挂红绸,束鞭炮,锣鼓声声,戏台高筑,将城池渲染的比过年还要热闹。
由此足见,大梁人对落迟风的痛恨和忌惮。
寻常百姓看到的是北戎最大的一位杀神再也不会领着铁骑来肆意滋扰杀戮大梁百姓了,大梁朝臣们看到的是北戎陨落了一位最能征善战的一军统帅;那段时日,对大梁来讲是吉日,是值得欢庆的好日子。
可对于落安宁来说,恐怕是一生都无法挥去的噩梦吧。
楚朔睁开眼睛,在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面见落安宁的一幕幕,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落安宁的身上会有那种王者之气,为什么她的骨髓里侵染着桀骜不驯的种子;什么理由都不必说明,只要一句话就能解释一切——因为她是落迟风的女儿,所以她有资格桀骜,够资格霸气。
吕刚对落迟风的认识也只是从一些百姓口中和朝官之中听来,还记得少年时期他学武时,教他功夫的师父曾说过一句话,拿笔杆子的手中的笔就是他们的信仰,而对于他们这些学拳脚功夫的,信仰不是来自于武力,而是来自于心中的义。
师父问他,当以和人为目标时,他连点半犹豫都没有,直接说出落迟风这三个字。
至今他都不会忘记师父当时惊愕的表情,恐怕他的授业恩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教出来的徒儿会以大梁百姓最憎恶的一个人为人生目标。
那时,他像是看不到师父眼中的复杂一般,而是站的挺直,昂首挺胸道:“在我看来,落迟风是天底下最铮铮傲骨的铁血真男儿;他忠君、爱国、拼尽全力守护北戎百姓;大梁人之所以憎恨他,是因为我们与他从一开始站的立场就不同;试问如果我们站在他的角度,站在一个北戎百姓的角度去看待他,会不会因为以拥有一个如此能征善战的战神将帅而感到骄傲无比、放心无比呢。”
他憧憬着落迟风,以他为人生最大的目标,曾经想着如果学业有成一定要去大梁边陲领军好好会一会这个北戎传奇,跟他在战场上好好的厮杀一场;却不料,待他刚刚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军衔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代战将陨落的消息。
人生最失意的不过是愿望落空,知己终了;从此,他放弃从军,转身投身御林军,成为了东宫的侍卫长。
“当初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北戎落氏被屠杀殆尽,无一人生还,为什么落迟风的女儿却逃了出来还不被他人所知?”
楚朔的声音拉回了沉静在回忆中的吕刚,他抬起头,看向眉心微微纠结的殿下:“不管怎么说,落家在北戎也算是百年大家族,纵然是帝王亲自动手铲除,恐怕也会有所疏漏,殿下不要忘记,属下前两日带来的消息,落安宁身边有一个行动不便的高手保护。”
听到吕刚的一番点播,楚朔的思绪像是被人打开了窗户,一缕缕的阳光立刻照满了心海,驱走了阴霾的黑暗:“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这句话是一句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箴言;落迟风在北戎的呼声如此高,民望甚至可以与当朝君主一较高下,孤早就听闻现在北戎的君王是个行将就木的七十多岁的老头儿;都说人越老胆子就会越小,不仅怕死还害怕各种各样的东西,想必是这个老头儿觉得落迟风碍了他的眼,成为他皇权的威胁,所以才给自己最忠诚的臣子按了一个那样莫须有又可笑的罪名,甚至下旨屠杀全族;手腕不可谓不狠辣,不阴毒。”
吕刚苟同的点了点头,道:“落迟风生前应该也是有所警觉,所以才会在全族遭难之际,将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送走,为落家保留了这最后剩下的丁点血脉。”
想到落安宁的多舛人生,楚烨忍不住唏嘘叹息;背负着这样的命运活着,这个小丫头还真是有够倔强的。
“落安宁曾说,她痛恨北戎人,同时也痛恨大梁人,是不是落迟风的死也跟大梁有所关系?难道真的是魏天翔?”
吕刚惊叹的望了一眼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的殿下,将翎羽卫调查来的情报据实以告:“种种证据表明,落迟风的死跟都督府有关,至于是不是魏天翔,还需殿下来判断。”
楚朔倒是没想到会听到吕刚说出这样一番话,侧眸凝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殿下有所不知,魏天翔此人并非我们从他人口中听来的那般。”吕刚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置信,继续道:“魏天翔出身京城书香氏族大家,因自幼弃文习武所以被家中族人和亲人所不喜,据我们得到的消息,魏天翔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过的并不幸福快乐;因为习武的关系,父母皆对他颇有微词,就连手足兄弟也时常对他冷嘲热讽。”
听到吕刚说到这里,楚朔立刻变了脸色,喝声道:“呸!就知道这世上最酸的不是醋,而是那帮总是以笔墨论天下的酸儒;他们也不长脑子想想,如果天下大乱,没有那些武将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哪里能换得他们的平安?还看不起练武功的人,孤就喜欢那些直脾气的武人,没有那帮谏臣的花花肠子多,光是瞅着就觉得舒坦。”
听见楚朔这么说,吕刚立刻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冲着他行礼道:“属下多谢殿下赞赏。”
白了一眼吕刚,楚朔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楚朔一扫先才的表情凝重,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小主子,继续道:“就算是遇到如此境遇,魏天翔依然不肯放弃习武,到最后,干脆离家拜了江湖游侠为师,学得一身的好本事;后来学业有成回到京中,又投身到科举大考之中以自己之能博得了武状元的名号,这才又重新被族人和家人重视起来。”
听到这里,楚朔翻着白眼冷哼了数声,他这辈子真是恨透了这种见高就攀见低就踩的混蛋做派,真没想到,就连京中的氏族大家里的德行也是如此,还真是让人寒心恶心。
“然后呢。”
“然后,魏天翔得先帝爷赏识,悉心栽培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了这边陲重镇的都督,手握重兵重权,亲掌一方领土。”
听到这里,楚朔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道:“这样看来,他魏天翔倒像是个争气的士族子弟,不靠家中长辈帮扶,一步一步皆是靠着自己的拼搏而来;这种好男儿理应不该会做出勾结北戎之举才是。”
“殿下有所不知,属下所说的魏天翔之苦除了成长之苦之外,还有爱情之苦。”
楚朔挑了挑眉角,这倒是新鲜,怎么就又牵扯进了情爱这种烂戏码了。
吕刚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魏天翔在年幼时,家人就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方同样是个书香之家的小姐,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只要等到两家的孩子到了适龄之时便可成婚;但当时当年的魏天翔不愿习文而选择习武在两家都闹得挺大,听说后来女方家还颇为不满魏天翔的某些做派想要退婚;可谁想到,那女方家的小姐是个烈性子,咬口认准了魏天翔这个夫君,谁要是敢让她退婚她就寻死,后来听说这家小姐还真的闹了一次大的差点真的把命都交代了;女方家无奈之下,也就默认了魏天翔这个姑爷;好在魏天翔后来争气,凭借自身努力步步高升,在他二十岁那年就娶回了自己自幼就定下的小娇妻。”
“那时的很多人都说,这家小姐可算是嫁对了人,魏天翔虽然是个武人,可生的风度翩翩、俊美非常,也是个疼老婆的;只可惜,这个魏夫人是个福薄的,在新婚两年后的生产过程中因体质娇弱、力气耗尽,最终和腹中无法产下的胎儿一起香消玉殒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魏天翔孑然一身,至今都未再娶妻,更没有纳一房小妾。”
听吕刚说到这里,楚朔不由自主的啧啧出声;他以前还真是孤陋寡闻,总是以为他父皇才是天底下一顶一的的痴情好男人,却没想到,这好男人里面更有极品。
虽说感慨魏天翔让人同情的人生和境遇,但楚朔还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不对,孤在京城怎么听说这个魏天翔是有儿子的。”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儿子不是亲生儿子,而是魏天翔的兄长将自己的次子过继给他的孩子。”说到这里,吕刚立刻摆出贼眉鼠眼的模样,道:“殿下,翎羽卫查探的消息中,真正和北戎有所牵连的不是魏天翔,很大可能是魏天翔的这个‘儿子’。”(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