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听到徐昭颤抖不安的声音,上官无痕才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了一般,眨了眨纤长的睫毛,晃动着无焦的眼睛,慢慢看向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伸出手将徐昭捧着自己脸的手拉下来,然后攥在掌心里,说了句:“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外面很冷?委屈你了,让你经历这么多后,还让你赶来见我。”
眼眶中的眼泪再也无法忍受的滚下来,徐昭紧抿着红唇看着一夜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的上官无痕,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只不过是数个时辰不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样?
看着徐昭流泪心疼的眼睛,上官无痕安慰般的摇了摇头,苍白的嘴角,抿出一个透明到近乎有些稀薄的笑容:“不要担心阿昭,是我不让宮侍生暖炉的,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了黑暗和冰冷,忽然暖起来反而有些不适应,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可是你的头发……”徐昭捻起他胸口的一缕银发,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似乎那只有几根的银发宛若有千金重,年少华发,说的仿若就是眼前这人。
上官无痕将银丝从徐昭的指尖抽回来,然后在一阵脚下不稳的晃动中慢慢的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往后殿走着:“阿昭,你将父皇的遗体找回来了,我该谢谢你;这些年来父皇一直被林瀞瑶霸占着,帝陵始终空置,这件事对皇族来说是一件丑事,我们不能告诉他人,你来见父皇最后一面,我就会命人悄悄地将父皇送回帝陵,让他真正安息;这就是我叫你进宫来的目的之一。”
听着上官无痕的娓娓道来,徐昭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愿意多提他的事,虽说依照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易被他岔走话题的,可是在看见他疲惫的眉眼时,终究是心疼心软,将满心的担心藏在心底。
上阳宫的后殿,明珠闪烁、辉煌逼人,这让徐昭想到了林瀞瑶为父皇建造的那一处暗道地宫;雕龙刻画的龙床上,上官祁佑宛若沉睡般安静的躺在上面,一席明黄色的龙袍已经换成了新的,佩戴着龙冠的他,看上去眉眼沉静、尊贵耀人,而徐昭和上官无痕的相貌很多方面都袭成与他。
徐昭跪在龙床边,伸手牵上他无知无觉的手指,眼角微微有些发涩泛酸;试想,当年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无奈的分别,这双手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般冰凉,这双手会不会就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牵上她,抱着她,给她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依靠。
看见徐昭的动作,上官无痕跪在她身边,徐徐说道:“你对父皇没有记忆,所以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我对父皇的记忆也并不是很多,记得最深的一次就是很小的时候父皇亲自教我骑马,对我来讲,他是如山般高大的父亲;你是父皇最爱女子为他诞下的孩子,相信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有一天你来到他身边看他,他应该是很高兴的。”
徐昭低下头,将从眼眶中滑落出来的眼泪擦掉;她又怎会不知上官无痕话中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要因为缺失的父爱而不喜这个为了爱情连性命都不要的可怜男人,他希望,她能如他一样,尊敬他、爱着他。
“在我心目中,他是个很伟大的人,我为拥有这样的亲生父亲而感到骄傲。”
听到徐昭这么说,上官无痕明显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昭一怔,抬起还挂着泪的眼睛看向他:“回来?”
他点头,道:“是,回来!你是我大宛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无人可比,虽说你现在嫁给梁帝为后,同样受人爱戴;但当初你是以朝臣子女的身份嫁给梁帝,虽说徐家的门第还算不错,可跟大宛公主的身份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我不能委屈了你,你与梁帝的感情和睦,我也不会拆散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重新嫁给他一次。”
“重新嫁?”徐昭诧异的看着上官无痕,难以置信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可他却像是铁了心似的,点头:“没错,是以大宛公主的身份嫁给他,这样就算是在大梁,也没有人敢轻易欺负你,就连梁帝,也不能小觑了你。”
徐昭总算是明白上官无痕话中的意思,感情他是害怕楚烨会欺负她?大梁会有人欺负她?如果她是大宛的公主,就算是有人想要给她添堵也要看清楚她身后代表的势力。
徐昭看着面前摆出一副一心要为她做主的上官无痕,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拽着她的袖子口口声声喊着‘夫君’的‘小娘子’?虽说看到他现在这副疲惫忧伤的样子她格外想念当初那个在芷凌宫的他,可是,又在看清他尽心尽力为她着想的眼神后,她又觉得心里温暖,原来被家人保护着,居然是这般熨帖安心。
徐昭发自真心的笑着,牵上他放在一边的手,在看见他因为她的牵手为微微怔愣的表情时,笑了:“哥,在我的心目中,你是我的亲人,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从大梁到大宛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虽说磨难重重、步步凶险,可对我来讲,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因为我知道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我会得到一个十分疼爱我的兄长,你就是我这一路艰辛后最大的财富。”
徐昭拉紧了那双跟她一样冰凉的手指,感受到来自于他微微的震颤,接着说道:“可是,在与你兄妹相认后,我不会丢下大梁徐府的每一个人;我知道,他们对我来讲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亲属关系都没有,可是我不会忘记我是他们养大的,那个我口口声声喊了十几年的爹娘,他们把我当成亲女儿对待,教育我、养育我,给我最好的一切,对我来说,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已经与我融为一体,不能分割了。”
上官无痕微微皱眉:“徐家的人之所以养育你,那是因为他们误以为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果有一天你的真实身份被他们知道,你认为还能得到他们最无私的爱吗?”
“那我就不让他们知道。”
上官无痕一抬眉角,不悦道:“不让他们知道?你可知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愿意认祖归宗?不愿意恢复自己锦荣公主的身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大宛的公主吗?”
徐昭垂下头,默默地对着上官无痕流着泪:“我知道,我这么做会让你伤心,恐怕父皇和母后也会伤心,可是哥哥,徐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丢下他们;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对他们有多重要。”对徐家来说,可以失去一个女儿,但绝对不能失去一个做皇后的女儿。
上官无痕的眼睛闪了闪,像是翻卷着温怒的海啸,声音一下变的低沉:“我怎么会不知道,徐府还要靠着你在梁帝面前继续撑下去。”
听到上官无痕这么说,徐昭虽然惊讶,但也放松了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既然他都知道,那也当理解她的难处;徐家的养育之恩,徐家之人对她的真心真情,她又怎能视而不见?她虽然没有从亲生父母那里得到关爱,可是徐家的爹爹娘亲却给了她这些,她虽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兄长之爱,可是在徐家,她也有个疼她、爱她,从小就任由她欺负的好大哥;这些人都那样无私的爱着她,疼爱着她,她又怎能因为身份之别而离开他们?
可上官无痕却不是那么想,而是依然带着温怒的说道:“当初徐府的人明明知道依他们当初对梁帝做下的错事,将你嫁给梁帝一定不会得到善待,可是他们为了自己还是将你嫁出去,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你的全力保护?”
徐昭摇头,道:“不!哥哥!嫁给楚烨是我甘愿的,再说了,天子下达的旨意,难道你要臣子抗旨吗?不管当初他们是怀了什么样的目的将我送进皇宫,可到最后,都没有让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不是吗?楚烨对我很好,我在宫里也无人敢欺,徐府暂时保住了荣华富贵和安宁,这些都是我愿意看见的。”
听到徐昭这么说,上官无痕眼底的怒火总算是平息了不少;如果是以前,他的确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妹妹会受到欺负,尤其是那个很不好招惹的梁帝,更是让他颇为不安;可是在看见梁帝为了阿昭丢下朝政出现在大宛的那一刻,他的心总算是安了一些,也许老天真的是公平的,让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却是让自己的妹妹得到了真心的关爱。
上官无痕拉紧徐昭的手,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算了!若是真的为了你好,我又怎能忍心逼着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呢?阿昭,你是个长情的人,至情至性这一点倒是像极了我们上官家儿女的心性;你若真的不愿公布自己的身份,我也不勉强你,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是大宛人,是我大宛的公主,你的家不仅仅只有大梁的徐府,大宛也是你的家。”
看着终于让步的上官无痕,徐昭含泪重重的点头;她何其有幸,能够拥有这么好的兄长。
微微冰凉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徐昭乌黑的云鬓,然后将她佩戴在头上有些歪了的凤钗扶正,上官无痕在露出一个透明淡然的笑容中,再次开口:“我带你再去见一个人。”
徐昭微征,看着神情瞬间没落下来的上官无痕,隐约间似乎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身体开始敏锐地有些发僵。
上官无痕拉着有些木然的徐昭缓缓走到后殿的一个小门处,在碰到小门上的一个手柄时,停了下来,声音陡然变的悲伤空茫:“阿昭,我不敢一个人来见他,所以才要你陪着我;他们告诉我,他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亭子口,身上落着一层冰凉的白霜,眼睛一直朝着宛城城门口的方向看着;你说,他是不是在等着我,等着我从宛城中出来,接他离开?”
徐昭觉得全身都冰冷了下来,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短短数个时辰过后上官无痕会变了这么多,原来,那么对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离开他了;这一头的发白,就是为他生的,这满眼拂不去的哀伤,也是为了他。
徐昭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地覆上上官无痕放在门柄上的手,然后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门响,小门被缓缓推开。
跟放置着父皇遗体的后殿不同,这处小屋显得格外简陋,不大的房间光线略显昏暗,从高高的门梁上垂下来一面又一面白而透明的薄纱,薄纱无风自动,如在春风中摇动着曼妙舞姿的柳枝;小屋的正中间放着一张简易的单人木床,木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白衣的男子;男子似在酣睡,白到透明的脸上还能看见青色的血管,红艳的嘴唇上还挂着顽劣的笑痕,挺直的鼻梁、形状极为好看的眼睛,看上去都是那般漂亮精致;可是,就是这般精致美好的人儿,此刻却只能安静的躺在这里,无声无息、让人心碎。
徐昭站在门口,在看清楚那木床上躺着的人是谁后,只觉得双腿发软,顺着门框就滑坐在地上;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声呜咽却不敢大哭的声音,滚滚热泪,从她捂着脸的指缝中冲出来;她不敢去看……不敢去看……
她不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后的上官无痕是什么表情,更不敢去想,连她都无法承受这个人就这样离去,更何况是他……
她只觉得眼角飘过一抹纯白,跟着,就听到了沉重且缓慢的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室的沉静,静到听不见声音,连呼吸声都似乎没有了;就在她以为天地都要在这一片安静中归为寂灭的时候,从木床那边,传来低低的呼唤:
“无策!天亮了,我们不要睡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