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了一回黛玉房中雅致的摆设,合着地步打的紫檀的椅案,精致的紫檀千工拔步床,绿檀的书架。点头笑道:这屋子好,果然配我至灵至秀的玉儿。前头千杆翠竹已是幽静,后头琉璃世界又是别有洞天,众人直呼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做出这样的院子来,睿智侯夫人也告诉我们,我们将来有个工程也知道哪里请人去。
黛玉到底是年轻姑娘,屋子再好,众人也不好久呆,只微微看过,便到花厅上吃过茶点叙话。说是赏梅,到底是上半年六皇子没了不让宴乐,如今到了年底大家寻个题目应酬交际一番。
却说因着元春回家,依着贾母的意思是要先给元春说亲,再说迎春的。但是武夫人哪里肯依,心想:元丫头生得那样好,规矩也学得好,只怕对方家世低了,老太太和王夫人都不依,若是门第高的,人家未必看得上元春年纪大,不知道耽搁到几时呢,到时候迎丫头年龄也耽搁了,自己找谁说理去?于是仔细打扮了迎春自己看一遍,越发出落得温柔娴静,貌美灿烂,才带着过林府来了。
贾敏陪着众王妃诰命说话,黛玉、陈韫和妙玉早带着姑娘们潇|湘馆后头的园子逛去。
却说因来人不多,花厅里头生了炭火刚好。众人坐在一处暖和,且说话大家也好听见,若是厅大了,说话反而不便宜呢。要说今日来了个不速之客,便是修国公之孙一等子的候孝廉之妻,侯太太带着女儿来了。
贾琏成亲那年,侯太太倒是想让贾母说合,纳了白瑾做上门女婿,只在贾府上和东平王妃险些争执起来,若不是贾敏一个小巧化解尴尬,只怕生出不快。展眼过了一年多过去,侯太太总是嫌这个不好,那个不足,还没择定人家。如今侯小姐就要及笄,侯太太复又慌了起来,因而听着哪里有交际,便都带着女儿参加。
她想上次在荣国府,自己虽然险些和东平王妃争执,却没跟贾府有什么嫌隙,因而微微露意说自己要带女儿来,贾敏觉得人家主动提出了,拒了需情面上不好看,于是也給她下了帖子。今日她果然就带着打扮得极俏丽的侯小姐来了。
恰巧今日林府上还有一家客人乃是礼部侍郎程昱之妻程太太。要说程太太和贾敏原是熟人,这程昱不是别人,正是林如海任应天府知府和两淮盐运使时的江南巡抚。如今景和帝体恤程昱年纪渐老,调任回京做了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虽然和巡抚乃是平级,皆是从二品,但是礼部并不如封疆大吏实缺,只是个体面清闲的好差。程昱年近六旬,不用在一省巡抚上操劳,他自己可满意得很。程昱三子而女,倒有四个成了家,如今只有一个庶子名唤程炜,今年一十八岁尚未说亲。程炜因是幺子,又因程昱接到调令,程昱夫妻想着在江南结亲不如结一门京城的亲事呢,于是便尚未说亲就回京了。
偏这程炜虽是庶子,倒自己知道上进得很,读书极好,听说父亲回京,禀明父母,在江南参加了乡试方回。程昱想着自己这个幺子虽好,却不能乱了纲常,将来能够分到的家资有限,不如放他自己搏个前程,因而允了。不想程炜果然争气,去岁也是中了举人,因和何林砎白瑾同科,又比两人长上一岁,名次反而落后二人甚多,这程炜也是要强,写信禀明父母,说自己迟回京一年,便又收拾行李去文庙又苦读一年,如今刚刚赶回京中。
要说便是童生试也有须发皆银的老童生呢,漫说十七岁便中的举人老爷。除了林家这样的人家,全国各省通共找不出多少个,加之这程炜长得也俊,因而说亲的人倒多,没几个嫌他庶出的。
侯太太因想招白瑾为婿不成,想到年轻举子江南一省统共三个,林砎成亲,白瑾回乡,如今只剩个程炜。虽然是个庶出,但是程大人是科第入仕的,体面得很,程炜才学将来也是必能给妻子挣诰命的,不如择程炜做婿,名次虽较白瑾低,出身可是高不少,也不差什么了。
只官宦人家,程炜虽是庶子,只怕不肯做上门女婿,侯太太又想,林家次媳晒的那嫁妆那样丰厚,自己将来依样画葫芦,也将侯家家私做了嫁妆抬过去,程炜挣了诰命和侯小姐两人关门过自己日子不差什么,因而侯太太越想越是满意。便寻了门路打听程炜,程大人进京不久,和程大人结交走动的人家倒有限,因同在江南为官,程家和睿智侯府上倒是在走动。因而侯太太今日才来了。
程家只一个嫡子,已经娶妻生子,嫡女也已出嫁,因程大人重纲常,程太太又早早将掌家之权交给媳妇,反而没有什么后宅之争,倒是一心为程炜筹划。程炜择一门好亲,也是程太太的名声。贾敏早知程炜此人,觉着配迎春极好,因而特地带信让武夫人将迎春带来。武夫人满心欢喜的将迎春打扮好了带来,不想又来个侯小姐,只怕也是冲着程炜来的,心中无奈。
一众妇人说起话来,自是些内闱家常。侯太太也知道贾家迎春只怕也是冲着程炜来的,因而故意把话引到嫡庶上。她倒没明着说庶出不好,只说自己有一门远亲,色|色都取中了,只因对方姑娘是庶出,倒坏了一门好亲。说着又摇头叹息说,世人真真苛责女子。要我说,这嫡出庶出皆是一般,单看教养。
众人自是笑一回侯太太有这样的见识,乃是侯太太的好处。但是世人只知一味苛责女子,哪里管这些。
武夫人自然知道侯太太这话意有所指,但是她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显。武夫人心想:咱们迎春虽然庶出,我自小哪样好的不是想着她,亲自教养这些年,除了沉默话少些,通身的气派和长相才华,一点儿不辱没她公府小姐的出身。既是这侯太太又是见了个清俊男子就要替自家小姐争,自己何不越发争气些,今日只来顽,把结亲的心思皆收了。没得女儿家不珍重抢一个男子的,若是听了侯太太这样明褒暗踩的话,程太太还意欲和这样的人家结亲,那她们才是天生的一家人呢。因而武夫人不在说自家迎春之事,只捡些姑太太府上点心精致等无干紧要的话来说。
众人说了一阵话,侯太太便提议说,不知道姑娘们顽什么,咱们也看看去。武夫人听了越发暗笑这侯太太堂堂子爵夫人那样不珍重,谁看不出她的心思?但到底众人皆是说好,便一起往潇|湘馆后院去了。
潇|湘馆后院自有茅舍三两间,凉亭一座。姑娘们原在茅舍里头生了炭火说话呢,后因天空中又飘下雪珠来,姑娘们又个个带着大氅,便说这里头坐着怪热的,不如到外面玩雪赏梅去。因而太太们来时,姑娘们都在院子里头。
只见侯小姐穿着大红洋缎面貂鼠里大氅,湘云穿着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迎春穿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宝钗穿着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其他大红猩猩毡等不足而论。姑娘们本就个个貌若春花,在这如画般院子里头,真真各有个的俊俏出,让人一双眼睛瞧不过来。
独黛玉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着月白缎面白色蚕丝绣暗纹面子极北白熊皮里子的大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围着极北银狐皮子的风领。越发风姿绰约如雪中仙,与众人不同。
贾敏一见莞尔一笑,前世湘云那件貂鼠脑袋面子的大褂子母亲还是给了她,前世给黛玉的白狐狸里子的鹤氅倒是给了迎春,她不知这鹤氅原是武夫人能言善乐从贾母处哄来的。而黛玉穿的,自是那边白瑾送的极北白熊皮子做的大氅,因如今黛玉身量长高了,今年才做起来的。
众夫人见了,自是称赞一番只怕天地灵秀的女子都集到这一个院子里头了,看这一个个或是水灵,或是俊俏,或是端庄,或是风流的,真真各有各的好,让人瞧不过来,也夸不过来。
陈韫见太太们来了,自是领着妙玉、黛玉迎过来,将太太们一起请进茅舍坐了说话。又命丫头沏了好茶了,端上时新的瓜果,配上煨着的热细点来,请太太们用。众人见了林家长媳安排调度周全,越发交口称赞。
林家两个儿媳一个女儿程太太原是见过的,还笑了贾敏一回天下统共三个天仙样的人物,偏都到了你们家。如今见了贾家四春,个个皆觉好,又见宝钗,更是不让黛玉姑嫂三个,看得程太太直感叹。
侯太太见了林家姑嫂几个并贾家四春,薛家女儿个个拔尖,平心而论都要强过自己的侯小姐去,便越发和程太太多说着话套这交情,程太太自也是交口称赞侯小姐好的,她才心中有了底。
武夫人收起心思,自陪着贾母贾敏等人说笑。迎春过来见过众人之后,在一边摆了棋盘和妙玉一处下棋。母亲不叫她来应酬,她高兴不及呢。近酉时时,众人方起来,三三两两的告辞,便是散了。
侯太太自以为挑了如意女婿,却没成想,没几日就听说程太太着人到贾府向迎春提亲了,贾家也已经应了,要赶在元日之前下聘定呢。
原来程太太也是打听了今日适龄的小姐的,今日在场的有三个。一个是侯家的小姐,一十五岁,出身最高。只因子爵门第比自家从二品高出太多,程太太怕将来媳妇太过掐尖要强,委屈程炜,要知程炜必是能自立门户的,媳妇若总拿身份说事,岂不伤他自尊?
一个是贾家的小姐迎春,今年一十四岁,虽是庶出,但是听说打小是嫡母教养。且武夫人自己无所出,对一双子女上心得很。儿子贾琏已经是从五品的御前侍卫,乃是自己上北疆一刀一枪拼来的,和一般权贵人家之后捐来不同。若是等会儿见了贾家小姐果然是好,倒也合适。再则是薛家小姐,听说这位小姐色|色皆是拔尖儿的人物,只虽是皇商,到底是商人之女,自己若替庶子择她,只怕被人说嘴,这个自是不提的。
陈太太先时没见过三位小姐,尚自为难。待得到了园子,只一眼便取中那个温柔娴静,观之可亲的。原来众太太们到院子里头时,姑娘们皆是各自顽自己的,只侯小姐拿眼睛往园门口看。陈太太只一眼便觉得这姑娘虽好,却太过匠气多心了些。后来见迎春和妙玉下棋,并不奉承谁,又见两人杀得难分难解,妙招叠出,就知道迎春面上虽然沉默,胸中有大才,陈太太便有了主意。
漫说侯太太那一席同情庶女的话,明褒暗贬,太过心机,哪能择这样一门一双势利眼的亲事,没得将来委屈程炜。再说林家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门风,只迎春是贾敏的亲侄女就加多少分。别说择亲迎春对程炜有好处,自己只要将来一心待程炜迎春,只怕自己的嫡子还有好处呢。处处算来都是迎春好,程家和贾家结亲自然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