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正寝兴乐宫外,门口锦衣卫把守,除皇后、太子与太医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淑妃身着水银红错金长裙,轻纱披帛垂落至地,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未绾,额上贴着桃花花钿,脂粉浓艳,骄色动人。此时,一双妙目盛满怒火,怒指着锦衣卫道:“本妃要见皇上,你让开!”
锦衣卫冷漠以对。
淑妃冷声道:“好一条看门狗,皇上病倒垂危,你们就敢不将本妃放进眼里!待皇上醒来,定要他治罪要你们的脑袋!”
心中一片焦灼之色,她听闻风声皇上中毒,可究竟如何却是一无所知。内里皇后守着,政务太子代为执政监国。
太子已然失势,皇上如今正宠信燕王。此番病倒,他们母子失去先机。只怕皇上驾崩,便是他们母子命丧之时!
“皇上,您醒醒,快醒醒啊。您缠绵病榻,臣妾近身伺候,竟被这些个不长眼的人拦在殿外。您不过一病,他们便敢欺压臣妾!您若有个万一,岂不是要臣妾的身家性命!”淑妃心里头发凉,燕王如今还未到,恐怕被太子的人堵截在宫门口。
殿内,皇后坐在床榻边沿,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着意识残存,却陷入昏睡的明帝。
外面淑妃撒泼的叫喊声,声声透过门扉传入耳中,猩红唇瓣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相看,吐出的话语格外轻柔:“皇上,您看看您的爱妃,殿前大呼小叫,有*份,人人如她这般,成何体统?本宫不放她进来,怕她打扰您清静。您说她殿前失仪,是否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咳咳……咳……”明帝咳嗽几声,幽幽醒转过来。面色青白,嘴角凝着黑色的血渍。
明帝醒来,皇后暗暗冷笑,惩治淑妃的话,竟比汤药还管用。
“皇上,您要不要见淑妃?”皇后搁下药碗,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
明帝听着殿外阵阵吵嚷声,头隐隐作痛。
明帝醒过来,皇后倒是希望放淑妃进来,轻轻提拉垂落在臂下的素色披帛:“放淑妃进来。”
这时,殿外传来燕王的声音:“母后,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与母妃心中牵挂,如今得知父皇安康,便不进去扰父皇清静。”说罢,便带着淑妃告退。
皇后目光一凛,燕王倒是个机灵的。淑妃向来浓妆艳抹,衣裳颜色鲜艳,她匆忙间而来定是来不及更换,皇上病中瞧着心中定是不喜。
皇上满目欣慰之色。
皇后心寒齿冷,此时此刻,倒希望他被毒死。
“毒查出来了?”皇上抬眼看向皇后,见她素衣素面,紧绷的面色稍松。
“安远侯新上贡的茶叶。”皇后看了他一眼,垂目道:“臣妾令人绑了安远侯,锦衣卫在安远侯府抄家搜查出四团龙袍。他犯下大不逆,想必筹谋已久!”
明帝心中一沉,丞相的话不期然的跃入脑中:若有人损害他的利益,岂不是不折手段要人性命!
他废除爵位,安远侯紧接着下手——
明帝阖眼,让人将安远侯带过来,亲自审问。
锦衣卫千户将安远侯带来,安远侯根本不知道他犯了何罪,本来张牙舞爪,被锦衣卫折磨一番气焰顿消。
“皇上,微臣冤枉,冤枉!”安远侯痛哭流涕,砰砰磕头喊冤。
“冤枉?”皇后拍案而起,冷笑一声:“贡茶经由你层层筛选方才送进宫,如今你上贡的茶叶有毒,不是你是何人?”
安远侯突然发现皇上的寝宫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他气色不正的躺在榻上,赫然是中毒之象,心瞬间沉入谷底:“皇上,微臣送进宫的茶叶也由内务府验收,并没有差错,其他环节出问题,微臣当真是不知晓。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还微臣一个公道!”
啪——
皇后将案上一小包油包纸扔在安远侯的膝边:“这是从你府中搜查而来,太医检验过与茶叶里的毒一致,你作何解释?”
安远侯见明帝满面阴霾,双目冰冷森寒的盯着他,不寒而栗。
不等他狡辩,皇后将一件袍子掷在他的脚边:“这……你又如何解释?”
明黄龙袍凌乱的躺在地上,翻起的袍摆一角露出一个‘淮’字,安远侯惊得魂飞魄散,双眸圆睁,简直不敢置信。手忙脚乱的拾起袍子,发现正是他的尺寸,浑身颤抖如糠筛。咬牙道:“皇上,微臣定是受奸人陷害……”
“来人,把人带过来!”
锦衣卫将容凝带进来。
安远侯霎时面露凶光,这个贱人构陷他?
容凝跪在安远侯身旁,面色苍白,她没有抬头看去,仍旧感受到那森寒之意,咬唇瑟缩着道:“皇上,臣女是安远侯的妾侍,夜里在他身旁伺候,偶有见他龙袍加身,命令臣女唤她皇上。”
闻言,安远侯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目光如箭:“贱人!是你陷害我!”跳起身来,双手朝容凝的脖子掐去:“你进侯府不安好心!说!是谁指使你!”
容凝跌倒在地,慌乱的朝后退去,躲避安远侯伸来的手,一口咬定道:“我进府的东西全数被你锁进库房,不曾踏出侯府半步,白日里近身伺候夫人,夜里近身伺候你。如何陷害你?”心里几乎要高兴的大笑出声,天要亡他!谢桥将药给她藏进安远侯的屋子里,却不想还有人更心狠手毒,私藏龙袍在安远侯府!
安远侯心念如电,仿佛想起什么,倏然问道:“龙袍在何处寻到。”
皇后冷笑道:“你自己的东西在何处会不知?”转而看向明帝:“皇上,秦淮毒害您,大逆不道。私藏禁物,狼子野心——该如何处置了?”
明帝终于开口,声音沉凝:“抄家灭——”
他终究是怕了,丞相的话,他对待同床共枕的嘉善心狠手辣,令他不得不防。
夺嫡之事,他暗中插手,这让他无法容忍。
不论真假,安远侯都留不得。
而眼下,正是一个契机。
“皇上——”安远侯心口一跳,高声打断明帝的话:“微臣有话要说。”
明帝阖上眼,不愿多费口舌。
安远侯豁出去,孤注一掷道:“皇上,楚香馆一事……”
明帝霍然睁开眼,眼眸中冷光乍现,威仪立显:“你们退下去!”
皇后眸光微闪,福身退下去。
锦衣卫将容凝带下去,经由安远侯身旁的时候,容凝极低的声音说道:“侯爷,龙袍在杂房里两口大红箱子找出来的……”
秦玉!
安远侯巨震,脸上的肌肉抽动,跪伏在地上喊道:“皇上,秦玉——是她陷害我!”
明帝神色不变,并不相信他的话。
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的落针可闻,安远侯一脸颓然,心知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凄声大笑,笑着眼角泛着水光。
他终日玩鹰,却被鹰啄去了眼。
在他眼中,秦蓦与秦玉不过两条可怜失去母亲的狗,能够随意让他逗弄。可秦蓦发起疯来咬人,势必要咬下一块肉来才罢休。想要对付他,便要收买秦玉,可以提供对他更有利的消息,所以他才能容忍她的张牙舞爪。如今,她的反扑令他没有任何的退路!
他忘了,小畜牲仍旧是小畜牲,毫无人性可言!
过往对她打出的亲情牌,如今只是一场笑话!
“若无话可说便伏诛罢。”明帝的声音在静谧的内室中想起,惊醒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安远侯。
看着明帝眼中的讽刺,宛如置身冰水之中,寸寸冻结成冰,打了个冷颤:“皇上,微臣身上的冤屈难以洗刷,您心里认定是臣下毒手。一遭不慎,着人算计,臣认了,可祸及家人,如何甘心?此事本来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事到如今,只恳请皇上放了安远侯府上下!”不过片刻,他便做出选择。
明帝显然对他的指控极为厌恶,在他没有失去耐心前,他只能率先计较出得失。
他不能让秦家绝后!
“嘉善一事皆你所为,如今翻出来要挟朕,保全你秦家上下。”明帝的冷笑声宛如利刃,狠狠划过安远侯的心头:“你宣扬出来,秦蓦第一个不饶你!未必需要朕动手。”
安远侯如何不知明帝的禀性,紧握双拳道:“秦蓦若知,皇上坐下的龙椅,能安否?”
“你——”明帝剧烈的咳嗽起来,目光如炬:“仅凭你对嘉善做下的事,足以让朕对你诛灭九族!”
“臣只问,皇上答应不答应!”安远侯仍旧坚持道。
“来人——”
刘公公入内。
“赐安远侯一杯酒。”明帝妥协了。
刘公公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安远侯,明帝皇上的意思,将一杯毒酒端至他的身前。
安远侯心知明帝急着处决他,怕他失信将嘉善之死告知秦蓦。悲沧的大笑几声,面色惨然。他步步为营,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遭人算计害了自己的性命!
端起酒水,冰冷的液体自脸上滑落,仰头饮尽。
……
安远侯的尸身抬出宫送回安远侯府。
府外把守的重兵撤离。
安远侯府里传来悲恸的哭喊声。
秦玉穿着一袭火红的纱裙,站在府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微微上扬。转瞬,嘴角抿成一线。
怎么不是都去死呢?
秦玉满心的失望。
李旭站在她的身后,秦玉整个人侵润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不要太伤心,谋逆之罪,只处置他一个是皇上格外开恩。”扶着她的肩头,询问道:“进去看看?”
“进去让他们羞辱我么?”秦玉猛然抬头看向李旭,嘴角凝着一抹笑,呵呵笑道:“我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李旭倏然一惊。
秦玉指着脸上那条浅淡的疤痕,冷声道:“这就是拜他们所赐,恨不得他们全都死了才好!”
“阿玉……”李旭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玉,只觉得她身上处处透着古怪。她身上的煞气,让他觉得陌生。
秦玉回过神来,眸光闪了闪,情绪低落:“他是我们的父亲,在他眼里我们却是畜牲,令他嫌恶。他对我的和善,不过是利用我对付哥哥罢了。幸而哥哥命大,方才死里逃生。”
李旭闻言,暗叹安远侯太心毒,亲生子女都忍心下狠手。“玉儿,我误会你了。”
“你不会告诉哥哥的,对不对?”秦玉知道李旭耿直,秦蓦挑中他,好监视她。
可这样的人,也容易哄骗。
李旭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心里一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
秦玉眉眼间透着一丝清愁:“哥哥这些年为了照顾我耽误终生大事,如今好了,我已经嫁给你,而他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身旁没有知心的人照顾。他心里倾慕着雪儿妹妹,雪儿妹妹之前在南陵,眼下已经回京,我们便促成他们两个。”
李旭认同秦玉的提议:“我们要如何做?明日里请他们二人来府中……”
“不要!”秦玉打断李旭的话:“哥哥他不善言谈,这样会冲撞雪儿妹妹。”
李旭似懂非懂。
“你将哥哥的行踪告诉我就好了,其他由我来做。”
“郡王明日在军营。”
秦玉目光望向远处,檐下高悬的灯笼,那一簇火光映进她的眼眸中亮得惊人。
李旭觉得美如瑰宝,只她嘴角凝着的笑有些怪异,似讽刺,又如怜悯。
——
天光大亮,秦蓦翻越进重华楼。
方才踏进屋子,幽幽清香扑面袭来,如甘冽醇厚的清酒,令人沉醉。
内室的情景映入眼帘,秦蓦微微晃神,定睛看着床榻上的谢桥身着雪白裘衣,青丝半散,一只手肘随意的支在枕头上,裘裤下露出的双足未着鞋袜,玉白小巧,就像他精雕细琢的玉石手把件,捧在手心里赏玩。
白芷见到秦蓦进来,慌忙拉扯着锦被遮盖在谢桥的身上。
她的动作太突然,锦被一拉,压在她身上的锦被卷着她身形一晃,额头磕碰在床沿,如玉般光滑的额角一片深红。
谢桥觉得整个脑袋都麻麻木木的痛,一只大掌覆在她的额上轻揉,头晕目眩。
“停!”谢桥扶着头,拉开他的手。
“疼么?”秦蓦看着她额角上那块深红肿起一个包,自袖中拿出一盒膏药,挖出一块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额头上一片沁人的凉意,散去丝丝疼痛,谢桥没好气的说道:“你磕碰下试试。”
秦蓦和颜悦色:“知道你疼,但是总想着要问一声才好。母亲去后,我再次发病,骨头仿佛被碾碎了的痛,身旁伺候的人已经习惯麻木,我心中期待人问候一句。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皮开肉绽的伤口,看一眼便知痛,仍旧希望有人问一句,痛不痛。”
这样,他心中有个慰藉,不是一个人。
他直白的话语,令她心跳有一瞬骤停,泛起一丝细微的痛,稍纵即逝,她未曾察觉。
秦蓦半蹲在床边,目光落在她随意搁在腿上的手,掌心一颗朱砂小痣闪烁着微微红光,手指拂弄两下,突然指尖抠动。丝丝痒意钻心,谢桥手往回缩,他却似知晓她会如此,紧握着她的手,不容她躲闪分毫。一眼窥见枕畔放着的一枝茉莉花,放置在一方绣帕中,一如昨日方折一般娇嫩,不见枯萎败势,显见得她上心悉心保管存放,嘴角微扬:“愿你待我如此花。”
他漆黑的双眸紧盯着她,灼热而迷醉。谢桥微微侧头望向窗外,山石溪水下的鲜红芍药映着她面颊通红。他身上的菱角似乎已经消磨,整个人润滑起来,说话直白却不再如往常那般霸道、自信,一些孟浪的言行,令她吃不消。
心间堡垒在他的攻势下,似在分崩离析,陡然一股慌乱袭上心头。急急扯开话头:“安远侯被赐死,他的夫人还活着,不足为惧。”
却也是祸根。
秦蓦眸子一暗,松开她的手,起身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皇上下旨不得发丧,停灵三日,她会扶灵回祖籍。”
“你呢?”谢桥猛然发觉,安远侯是他之父,如今身亡,需要披麻戴孝。
“你想我留下?”秦蓦挑眉,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放过任何调戏她的机会。
心中也期待着她的回答。
“你该回南阴了。”谢桥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安远侯之于他死了恨意也难消,如何会给他披麻戴孝?手指无意识的抠弄着手心那颗朱砂痣,眼睑半垂:“安远侯的爵位自秦淮一死便停止,此后便是白身,唯有子孙挣功名。秦隐他……”
“他不需要爵位的虚名,委屈不了你的三妹。”秦蓦心里滞闷,随即一想,过了这一个月,看她如何再躲,也便心情稍好一些。“丞相替他儿子求娶你,宫里头那位想纳你,你想选谁?”
听出他言语间的调侃,谢桥眼中蕴含着笑意宛如一汪春水,嗓音清脆:“听闻苏家公子虽是痴儿,生得一副好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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