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清羽情急之下答应去赔礼道歉,可真正要去之际,心中犹豫不前。
她是天之骄女,边城之时,做过不少事,他们吞咽苦果,无人敢将她如何。更遑论捅破到她爹爹的面前!
爹爹如何宠爱她,都看在眼底,他们全然不信,爹爹会舍得训斥她,还给他们公道!
可却不知,她爹爹眼底容不得沙子!
她做的事,都是背着他。
“爹爹,我伤势好了,再登门给他们道歉。”纳兰清羽手搭在受伤的腿上,面色苍白,两行清泪落霞,啜泣道:“太医说我的腿今后好不了了,成一个残废。”
纳兰述锐利望向她缠绕纱布的腿,捏紧手指,心中如何不心疼?放在手心疼宠长大的女儿,手指破块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娇娇女,如今变成此番模样,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冷硬的心,早在见到她伤痕累累的模样,便已经软了。
可他如何不知,纳兰清羽在此时道出腿伤,便是想要他心软,饶过她一回。倘若此次放过她,雷声大雨点小,便不会真正得到教训。
“咎由自取!”纳兰述狠下心肠,冷声说道:“因果循环,你这般模样,也是因为你做下的孽债,怨不得人。”
纳兰清羽怔愣住,呆滞地望向纳兰述,他面容冷酷,毫无往昔慈祥和蔼之色。
“待你伤好,有何诚意?”纳兰述命人抬滑竿进来,扶着她坐进去,抬到定国将军府。
齐氏得闻纳兰述带着纳兰清羽上门,不由一怔,两府之间并无交情。
定国将军道:“将人请进来。”
管家面色古怪道:“纳兰将军带着纳兰小姐登门道歉,就在门口,请少将军与少将军夫人前往门口。”
定国将军诧异,不知纳兰述要做什么,吩咐人去请郑远修。沉吟片刻,前往大门口。
齐氏紧跟着而去。
纳兰述并不要求纳兰清羽进去,他便是要在众人面前道歉,让她记忆深刻,日后不敢轻易再犯。
屡次犯事之人,便是付出的代价太少。
关上门和解,于她来说不痛不痒。
纳兰清羽紧紧攥着手心,行人纷纷停驻脚步观望,甚至有赶路的马车停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一片煞白。
她愿意来,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齐氏与沈氏不和,爹爹还未述职,如今仍旧是镇西大将军,沈氏与孩子无碍,定国将军定会念在父亲的情面上,不予计较。
哪知,她的爹爹,将她的面皮,彻彻底底撕下来丢在地上!
为难她的不是外人,而是她的至亲!
纳兰清羽心冷地同时,胸腔涌上恨意,导致这一切的是谢桥!
若非她设局引她入局,也不会被揭发,哪里会受此屈辱?
府门打开,定国将军迈步而来,寒暄道:“纳兰兄何时回京?进府小坐片刻。”
纳兰述愧疚的说道:“郑兄,我今日带这孽障上门赔罪。不知府上少将军夫人可还好?”
定国将军并不知沈氏在庄子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从齐氏口中得知,沈氏肚子里的孩子早产,许不是早产,而是根本就不是郑家的子孙,不过找的一个借口,说是早产而已!
可看纳兰述这架势,似乎沈氏早产与纳兰清羽有关。
“一切安好。”定国将军对门第并不看重,沈氏贤惠,他倒觉得比一般世家之女会持家。可齐氏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
本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如今,更是确定齐氏偏听偏信。
纳兰述点了点头,心中稍定。
这时,郑远修自府内出来,目光阴戾的扫过纳兰清羽,拱手朝纳兰述见礼。
“贤侄,羽儿今日登门给你赔罪,你要如何罚她,请便。”纳兰述见到郑远修,示意纳兰清羽道歉。
纳兰清羽听到周边纷纷议论声,指骨泛白。郑远修出来的一瞬,她清晰见到他眼中的凛冽煞气,心中泛着寒气。接到纳兰述的眼神,纳兰清羽怯了。
定国将军如纳兰清羽所想,沈氏母子并无大碍,他们真心实意上门赔罪,自然不会真的让他们如何做。何况,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太过份,忙道:“纳兰兄,许是其中有误会。令嫒已经知晓做错,就此算了。”
纳兰清羽闻言,心中舒一口气。
郑远修面色漆黑如墨,掉下山崖都未死,倒是命大。冷声道:“如何能就此算了?孩子如今还不知能不能养成!如果不是她,香儿不会早产,也不会同我和离!”
纳兰述心中一惊,倒没有想到事情比他所想要严重,竟因为这孽障要和离!
“不知贤侄媳妇在何处?”纳兰述觉得他的老脸,被纳兰清羽丢尽。
“郡王府。”郑远修冷笑几声,对纳兰清羽道:“你最好祈祷香儿不与我和离,孩子平安无事,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纳兰清羽脸色发白,她就知道,他们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爹爹,你看……”
“闭嘴!就是要你这条命,你也不冤!”纳兰述呵斥道。
纳兰清羽被吼地一愣,便听郑远修诡谲地说道:“伯父言重了,我们都因她饱受折磨,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
“远儿!”定国将军喝斥一声,转而对纳兰述道:“纳兰兄,远儿他忧心孩子,一时说话过激,莫要往心里去。”
齐氏瞪郑远修一眼,为一个贱女人,开罪纳兰述作甚?
齐氏脸上带着笑,“正是,不是何大事,将军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小姑娘家玩闹,沈氏身子娇受不住,怨不得人。”
郑远修眼底如覆薄霜,气急攻心,拂袖道:“你给香儿赔罪,她愿意回将军府,此事就此揭过。她若不肯回,你给我等着!”
纳兰清羽面色微变,沈氏要与他和离,与她何干?
若非他偏向齐氏,沈氏会与他和离?
张口欲言,触及纳兰述阴沉的面容,闭口不语。
纳兰述点了点头:“你随我去郡王府。”
“爹爹,沈氏不会回来。要和他和离,那全都是郑远修自己造成!”郑远修阴冷如毒蛇的目光令她心中害怕,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可是,她也不会让脏水泼在身上,指着齐氏道:“将军夫人抢走孩子,沈氏担忧孩子受冷,请求将军夫人将孩子还给她,将军夫人不肯。沈氏求他帮忙,郑远修偏袒着他母亲。这也便罢了,将军夫人要将沈氏的孩子摔死。他们之间隔阂如此之深,我哪有法子让沈氏不和离?”
此话一出,一片死寂。
郑远修双目欲裂,不敢想那一幕,谢桥的人没有接到孩子,只怕当场被摔死!
定国将军倏然看向齐氏,眉头紧拧,她心狠手毒,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齐氏心中慌了,张口结舌道:“那是一个野种,留着作甚?让将军府蒙羞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便理直气壮来:“她亲口承认,并不是我冤枉她。”眼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尖刻道:“她要和离便和离?她偷人,那是要浸猪笼,你给她一纸休书!不过一介商户,你求着她,愈发蹬鼻子上脸!”
郑远修沉声道:“你肯将孩子还她,她何至于心冷,以此激你?”
定国将军厉声道:“都闭嘴!”家丑不可外扬!
面色沉冷,睨一眼四周,众人惊愕的神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目光愈发冷冽。
“老爷……”齐氏最怕的人,便是郑裕德。他动动眉,就能够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容不下沈氏,连你的孙儿也能下此毒手!”郑裕德沉声说道:“你立即去郡王府,将沈氏接回来。”
齐氏拉不下脸,“老爷,我……”
“接不回来,你也莫要回来!”郑裕德已经无心应付纳兰述,颔首,拂袖进府。
齐氏望着郑裕德离去的背影,满心怒火。
纳兰述斜眼瞅着纳兰清羽,又看一眼齐氏,觉得事情复杂了。
“和离不和离与你无关,你害沈氏是事实,你给她道歉。”纳兰述驭下严厉,对待纳兰清羽亦是如此,更加护犊子。郑远修方才那一言,分明是将罪责都推脱到纳兰清羽身上,冷笑道:“沈氏原谅你,此事就此作罢。至于郑远修,他若不饶你,为父给你做主!”
纳兰清羽心中稍稍松一口气,乖顺的点头。
一行人去往郡王府。
——
沈氏抱着瘦弱的孩子,坐在垫着褥子的杌子上。眉眼柔和,手指放在他小小的手心,给他抓握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这几日,皱巴巴的脸,长得很饱满了。因为早产缘故,小小一点,并没有别的孩子大。
她嫂嫂生的孩子,她见过,她的宝儿却是不及。
“宝儿,你要坚强,不要让娘亲担心。”沈氏轻柔道。
冰月含笑道:“那是自然,小公子一日比一日长得好,如今没有再发热,身体慢慢好起来,会长很快。”
沈氏很担心,忧心忡忡道:“嫂嫂生月儿的时候,她眼睛能够睁开。宝儿如今好些天,他眼睛不曾睁开,会不会有问题?”
“小姐,您别多想,郡王妃说过,每个孩子不同,有的孩子睁眼迟。小公子许是生的早,比旁人要迟一些。”冰月忽而记起来,手指摸了摸宝儿的柔嫩的脸颊:“有一日夜里,奴婢瞧见小公子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用不着两日,便能睁开了。”
闻言,沈氏心中稍安。
怀中的孩子,突然哭起来。
沈氏手足无措,抱着站起来哄。孩子在怀里拱来拱去,张开嘴往怀里凑。
“小姐,小公子饿了。”冰月连忙抱着孩子去找乳母。
这时,外头的婢女进来通传道:“沈夫人,外面有人找您,奴婢带到偏厅,您要不要见?”
“是谁?”沈氏蹙眉,她生子,娘家人还不知晓。断不会是娘家来人,她又无几个知交,想不透会是谁。
“纳兰将军。”
沈氏一怔,纳兰述找她作甚?心中琢磨不透,沉吟道:“带路。”
偏厅里,纳兰清羽目光虚无的望着庭院里随风飘扬的枝叶,宛如她此刻的心境,可以大事化小,爹爹却如此认真,令她颜面扫地。不出明日,京城里便人尽皆知,她心肠歹毒。
只怕,人家未必领情。
忽而,看见与谢桥并肩而来的人,纳兰清羽抚摸上自己的脖子,那一夜的记忆纷沓而至,突然之间,一股窒息感席卷而来,难以呼吸。
他冰冷的眼,满身杀气,无情的话语,化作利刃在她心口一刀一刀划破,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仿佛难以承受,直不起腰来。
他是她深藏在心底的挚爱,可他却为他心爱之人,要她的性命!
她从未想过,如此冷情冷血的人,他生命里,除了她,不会在有别的女人。
直到见到他望着谢桥的眼神,幡然醒悟,她于他不过是恩师之女,邻家妹妹。可谢桥哪一点如她?激起她心中的不甘,以至她入魔,嗔痴癫狂,做的事情全部偏离她的计划,才会输的如此惨烈!
纳兰清羽示意寒梅搀扶着她,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墨色身影,明明夜色深沉,她却清晰的见到他眸子里蕴含着纵容、宠溺,那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神情,那样的柔和。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子宛如风中翩飞的落叶,摇摇欲坠。
“小姐!”寒梅站在纳兰清羽的身后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沈氏进来,一眼看见齐氏与郑远修,直接忽略,看向一旁的纳兰述与纳兰清羽,眉一皱,询问道:“不知将军寻我有何事?”
纳兰清羽已经够难堪,她自心底看不上沈氏,她要向沈氏道歉,自然不会要爹爹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沈夫人,我为庄子里一事给你赔罪。”纳兰清羽丢了丑,为告诉纳兰述她真的知错,拖着受伤的腿,深深弯腰给她赔礼。
沈氏立即后退,避开她行的大礼。
纳兰清羽面色微微发白,望着沈氏,眸子里的神色却显得颇为诡异。在沈氏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双膝跪地:“如此,沈夫人可愿原谅我?”拢在宽大袖摆中的手紧捏成拳,这一跪地,她似乎听到尊严崩塌的声响。
沈氏面色一沉,纳兰清羽如何是来给她赔罪?她是打着赔罪的幌子,将她逼到绝境!
她本就无碍,他们诚心赔罪,她若明事理,该大度接受。可方才纳兰清羽行大礼,紧接着跪在地上,将她从有理的位置推到无理的处境之中!
果真,纳兰述的面色微微一变。
沈氏并未错过纳兰清羽跪下的一瞬,撇向纳兰述那一记眼神,心中了然,只怕纳兰清羽心不甘情不愿罢!
“纳兰小姐,你这是要折煞我!”沈氏避开她,并未说原谅,也不曾扶她起来。转而对纳兰述道:“将军,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与宝儿无碍,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纳兰清羽嘴角的笑凝固,脸色僵硬。
沈氏她不该大度,扶她起来?
可沈氏却是却当没有看见一般,她这一跪,沈氏不表态,也不好起身,否则便让沈氏扭转形式,她的算盘要落空。受伤的腿跪久了,便如针扎刺,疼痛难忍。
纳兰述听闻沈氏的话,也觉得纳兰清羽这一举动,像在逼迫沈氏,不妥当。
沈氏的态度,他看在眼中,许是因纳兰清羽的作为而动怒,他也不便唤她起身。
“她赔罪是应该的。”纳兰述坐在一旁,看一眼纳兰清羽额间渗出的冷汗,移开视线,落在别处进门的秦蓦身上。看到他身边容貌并不出色的谢桥,颇感意外。
纳兰清羽背脊僵硬,她之所以如此,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想要在秦蓦进来之前,给沈氏赔罪,这样他也不会瞧见自己的狼狈之态。
可如今,情况更加尴尬难堪。
齐氏见到跪在地上的纳兰清羽,仿佛看见她自己给沈氏赔罪,会是怎样的情景。捧着热茶的手,紧了紧。
“沈香惠,纳兰小姐如此诚心给你赔礼,你当真不计较,为何不将她扶起来?”齐氏冷声质问道。
沈氏心中冷笑,做一个好人太难,规矩行事,被人设计,吃了暗亏,不能够计较,还要大度的笑着说她无事,不必记挂在心上。
当她真的有事,早已没有命在!
沈氏觉得很累,贤妻良母,这几个字,让她受太多太多的委屈。她并非良善之人,也并非大度之人,别人反倒觉得她好欺负,并不将她的好放在眼里。所以,何必装贤良大度?
她的宝儿经受的苦,令她醒悟,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改变!
沈氏并不回答她的话,毫不留情地说道:“将军夫人来此不会是与纳兰小姐一样,给我赔罪?”
齐氏心口一滞。
郑远修看着齐氏突变的面色,想说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说伤情分的话。转念记起纳兰清羽的那句话,“香儿,母亲怎么能给你一个小辈赔罪?她来是看看你们母子可安好。”
沈氏冷笑一声,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你来是送和离书?现在给我罢。”
郑远修心中钝痛,她是铁了心要和离?“我不会与你和离,你打消这份心思!”
沈氏这一回,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拂了拂裙摆上的拂尘,在纳兰述边上落座,挑眉说道:“将军夫人既然是来道歉,赶紧的,我等下要照顾孩子,没空。”
齐氏紧咬着牙关,脸颊急剧的抽动,面色青狞,“贱人,你也配!”
沈氏浑不在意,对一旁的冰月说道:“你回去告诉将军,将军夫人身份高贵,我身份卑微,受不起她的赔罪。”
“香儿!”郑远修眉头紧皱,看着沈氏的目光颇为陌生,仿佛不是他所认识的温柔婉约,通情达理的沈香惠,“你向来贤良大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给自己留退路!”
“郑远修,我该跪下来磕谢你们留我们母子一命?她险些杀了我的孩子,道歉不觉得应该么?留退路?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狗屁的贤良大度,我在给自己留活路!”沈氏情绪激动,她与齐氏同住屋檐近四年,如何不知她的禀性?她是死是活,岂会来探望?
纳兰清羽来给她赔罪,郑远修与齐氏一同来,定是纳兰清羽之前去定国将军府。恐怕郑裕德已经知道庄子上齐氏干的事,勒令她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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