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这厮有话要说,我给罗小米递了个眼色,死妮子煞是识趣,舞曲甫一奏响,蹭地跳进舞池。
罗小米蹦迪正酣,周大炮却苦着老脸,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看着十分不是滋味,当即打圆场:“鄙人乃无欲大师,看透人世沧桑,专治流毒之徒。”周大炮愣了我一眼,努努嘴欲言又止,接着连声叹气。跟这号人待久了,近墨者黑,不自觉厌世倦俗。僵持一阵我站起身:“先冷静冷静,给你买包烟去。”周大炮却一把拉我坐下,话语中暗含无奈:“烟酒都是身外物,唉,我这事说来话长。”
遥远的记忆中,周大炮不是这副糗样。六年前的周国建荷尔蒙飞舞,每顿汤两瓢饭三斤,力大如牛堪比西楚霸王。学校组织运动会,大凡四肢发达者参加的项目,诸如掷标枪、抛铅球等类,周大炮只需轻轻一扔,破校纪创新纪,风头仅次于跨栏挣破内裤的罗小米。力大的好处还不止这些,有回校痞欺负陕西女孩晓晓,刘浩英雄救美,被敌方一拳揍歪蒜头鼻,周国建闻讯赶至,左拳一挥捋倒一个,右脚一踢荡飞一个,眨眼干掉体育系“五壮士”,威名响彻校园。我那时羡慕他的强壮,偷偷练过铁砂掌、金钟罩,甚至躲在被窝里练乾坤大挪移,结果每次扳手劲都败走麦城。后来这厮和发廊老板纠缠,在校外租房上演《美女与野兽》,回寝室还借余力继续战斗,床架轰隆如遭炮击。我等在外干巴巴守护,李强不知哪来的灵感,说这哪是“建国”之才啊,完全是一枚“大炮”嘛。
午夜蹁跹而至,酒吧高潮迭出,灯摇光晃仿若人间天堂,臀乳乱舞又似脂粉地狱。周大炮一脸怒容,唇齿磨叽依旧欲言又止,我有些急了,指着邻座一对美女说:“今天你拿出点本事,让老子瞧瞧大炮雄风。”周大炮黯然应道:“你以为我不想?你以为我不想!”这话轻飘飘的很没底气,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当即拉下脸问:“你娃到底出了啥事?兄弟能帮则帮,不能帮找别人帮,要是缺钱我还有几万。”一席话说得周大炮泪眼花花,顿了顿激动地说:“我是窝囊废,你们都帮不了。”说完嗖地揪住我的衣领,语气渐渐变弱,“我……阳痿了?”
犹记得寝室第十五届座谈会,论题是“现世有没有爱情”。刘浩说:“佛在哪,爱就在哪。”大伙无可辩驳,李强大大咧咧地说:“爱情就是生活,两个人其乐融融,她做饭你拖地,你洗衣她抹桌。”轮到周大炮发言,说:“什么爱啊情的,撇上钱锤子不是,睁眼看看,多少爱情死在房子上?”
灯影绰绰,码头汽笛声声,我打算先送周大炮回家,回头再送罗小米。两人醉得不浅,一个烂若淤泥一个软若柿子,前者一身是臭,后者娇盈惯态。我将周大炮塞进的士,罗小米踉跄跟来,嚷着跟我闯荡江湖,做神仙侠女,今晚她是午夜不归人。我甚觉为难,说:“要不先送你回。”罗小米粉嘴一撅:“家都没了我回哪啊,你们这些臭男人,把女人当啥了,用了就丢,当鞋套还是被套?你们都是市侩脸狠心肠,都给我滚,离我越远越好!”我异常火冒,顺势将她塞进后座,上车砰地关上门,冲的哥一声吼:“去君豪酒店。”
开了一间标房,周大炮和罗小米各躺一床,我横亘其间,坐地毯上左服右侍。周大炮满腔悲戚,拉着我一个劲哭诉:“我才二十九啊,还想继续干……”话说着泣不成声,我极尽所能安慰:“你娃别泄气,如今医学发达,性别都可以变,别说阳痿了,阳痿肯定能治。”他恨恨地说:“你就是傻,这是绝症,男人的绝症!”声调凄楚无奈,似从暗黑的天际传来。骤觉胸口隐隐作疼,仿若阳痿的不是周大炮,而是犯下滔天色戒的秦风。怔了一怔,我捶了他两拳:“如果杀人才能解恨,你把老子给处理了。”周大炮抹了把泪:“我不能杀好兄弟,老秦你说,咱们是不是好兄弟?”悲伤满怀,我只有默不做声,醉鬼胡言,权当他说的是屁话。倘若我没猜错,他想杀的是红颜,红颜祸水,祸及根部,祸及灵魂。
周大炮鼾声甫起,罗小米又发酒疯,滑跌床底哎哟叫唤。我看她额渗细汗,想必崴了脚关节,说:“你好好歇着,我去药房买瓶红花油。”罗小米摆手制止:“揉一揉就行了。”我怀疑她早有预谋,局促地坐过去,罗小米突然问我:“你是不是还生我气?”我嗫嚅不答,她又说:“没生气就好,还以为你真小气呢。”话毕一把勾住我脖子,两片热唇紧贴而上。我想将她推开,这妮子竟率先发力,反身将我压在胯下。酒性顿往上涌,我说:“你能不能轻点。”罗小米浪笑道:“本小姐自有分寸,再嚷老子连根拔起。”
这时朝天门的钟敲了三下,罗小米娇声喘喘:“其实我也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信,你认为我贪慕虚荣,其实……有些事根本没法解释。”酒后失真言,我听得满心柔软,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我信我信,别再废话了,说得人心乱。”罗小米娇躯一颤,喃喃道:“我们结婚好吗?”我顿不知所以,顿了顿说:“别开玩笑,乖乖睡吧。”她却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神色迷离而带祈求,仿佛看破红尘婆娑。腾觉内心的活火山即将喷射,两眼一闭正要发功,脑里竟蹦出吴倩的影子,刹那间兴趣索然。罗小米颇是失望,恶狠狠瞪了我一眼问:“秦风你……你咋啦?”我苦笑作答:“我也痿了。”
一位过气的诗人说过,世界不存在爱的悲剧,只有没爱时才有悲剧,当你看透人间真理,所有悲欢离合无不因爱而来。是的,恶有恶果善有善终,那都是麻痹人的佛理。前世我们都是好人,来生却做ài的奴隶。天亮后万物复苏,车马丁零,人声嘈杂,城市浮躁依旧。周大炮和罗小米瞌睡正酣,我起身洗了把脸,悄悄掩上房门,漫步至喧嚣大街,禁不住慨然:“这两人,怎么越看越像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