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上医科预科的两年,我有一个端庄美丽的女友,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早上挣扎起床,吃两个白水煮鸡蛋,不加盐不蘸味精。鸡蛋是我女友每天煮的,我吃了两年之后,体检发现血脂异常增高,这对于一个瘦得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才把鸡蛋停了。我花五分钟洗脸小便,我那时胡子还没全硬,长得不快,三四天刮一次。我骑上没铃没闸没牌照的自行车,车前面摔得七歪八扭的车筐里放进我的书包和饭盒,饭盒里有一把勺子和一把叉子,我“叮叮当当”地冲向教室。我认真听讲,揣摩天地,听烦了,看窗外的树木和坐在我前面好看的女生。和我们一起上课的生物系,颇有几个好看女生,姿容妙曼,不看白不看。我总坐在教室后面,保持全局观念。我思前想后,体会自己茁壮生长,天天向上。我和我的女友一起到食堂吃饭,从学一到学七食堂挑一家感觉上还能吃的,就像早上从脏衣服堆里挑一条感觉还干净的内裤。我的女友问我胃口好不好,胃口好时,两个人买八两饭,胃口不好时,买六两。我胃口通常不好,我女友胃口总是很好。我的女友去买饭,我在饭厅找位置。我吃饭的时候,喜欢四下踅摸,看谁在和谁搭讪,谁在给谁喂饭。我发现平时姿容妙曼的女生,吃相大多难看。饭后,我的女友去洗碗,我留在位置上看书包。我中午要睡觉,我瘦,胃一旦充盈,脑袋的供血就不足,饭后必然困顿,不让我午睡,我会产生戒断症状,好像烟鬼没能吸食到鸦片。多年以后,我发现,在医药行业,多数大主任有和我一样的午睡习惯,尽管他们没有一个瘦子。而且,主任越大,午睡的瘾越大,千万不要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之间找他们谈生意,否则生意肯定谈不成,主任们还会恨你两三年。吃完晚饭,我和我的女友手牵手去上自习,她一定已经在“三教”(第三教学楼)或“四教”占了好位置。好位置的头顶,一盏灯的两个灯管都是亮的,书看久了也不累,这种两个灯管都亮的灯在北大的自习室里并不多见。我们不去图书馆,因为那里上自习争位子,天天有人张嘴骂街上手打架被送进校医院。争位子的人,没有一个酷爱读书。图书馆冬暖夏凉,趴在桌子上睡觉很舒服,二楼阅览室有杂志好翻,又常常有美丽的女生出没,如果碰巧坐在你身边,你可以看她们如何坐下来,把头发散开,如何收拾书包,把头发盘起来。如果又有美丽的女生坐在身边,又一起趴在桌子上睡觉(睡觉能传染),你可以回宿舍吹嘘“今天我和谁谁睡了觉”。我是好学生,但是晚自习的时候,正经书不能念得时间太长,我的书包里长年放着各路闲书。多数情况是这样的,在自习前三分之二的时间里,我在看闲书,看高兴了,乐出声,自习室几十双白眼立刻向我翻过来,怪我影响了他们背诵GRE单词。闲书看累了,我喜欢趴在课桌上睡一会儿,我老是犯困,老妈说人都这样,三十岁之前睡不醒,三十岁之后睡不着,我盼着三十岁快点来。课桌睡觉没有床舒服,睡沉了,起来脸被压得又红又平。冬天桌面冰凉,我接触桌面的手一缩,我的女友在我手底下垫进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绒绒的,挺暖和。我的女友从不犯困,她有时不让我睡觉,我闲书看累了,拉我去散步。我们散步的时候,我的女友总把头发散下来,散完步,回教室之前再盘整齐,发卡固定。她的头发又密又长,中医说,力大长头发,气虚长指甲,我女友中气很足,力气很大。在我失去处男之身之前,我觉得北大校园和北京其他地方比较,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也是挤个巴掌大的空儿砍棵树就盖个奇丑无比的小房,怎么也体会不出从小地理书上描述的,我国地大物博和物产丰富。更奇怪的是,每个奇丑无比的小房都有自己独特的丑态,绝不媚俗,暗示民间建筑师的风骨。也是现代建筑加个大屋顶,北京在某任市长期间,所有上档次的建筑都贴白瓷砖,都加大屋顶。腰里别个死耗子就冒充老猎人,下岗女工拉个双眼皮隆个大胸就混进夜总会冒充苏小小。不是那回事儿,没有那个味道。看完闲书,小憩过,散了步,还有不到一小时自习室就关门了,我怀着内疚的心情开始看正经书,我的效率出奇地高。差十分钟十点,我们被自习室管理员扫地出门,她们一点儿不热爱科学,不让我们多读一会儿书,她们想尽早回家。从自习室出来,没人着急回去,没有女朋友的坏蛋们,仅仅在这一瞬间,感觉孤单。天气好的时候,我和我的女友骑了车绕未名湖一周,养养眼睛,沾些灵气,看看博雅塔黑乎乎地挺着,永远不软,镇住未名湖,不让它阴气太重。我的女友侧身坐在车后座,从后面揽住我的腰。多年以后,我和我的女友又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闲聊,她告诉我,她在我们一起军训的时候看上了我。我们军训所在的陆军学院有一个挺大的图书馆,阅览室的大桌子,两边坐人,中间一道铁皮隔断,防止两边的人执手相看,但是隔断靠近桌面的地方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我的女友从缝隙里看见我的嘴,薄小而忧郁,灿如兰芷。她又告诉我,她是侧身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从后面揽住我腰的时候,爱上了我。我的腰纤婉而坚韧,像一小把钢丝。我送我的女友回宿舍,我在她们的宿舍楼前支了车,找一棵树,靠在上面和我的女友相互拥抱相互缠绕,我们做上床前的热身运动,然后各回各的宿舍。在我们左边和右边的树下,同时有其他男男女女在拥抱缠绕。宿舍楼大妈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高声叫喊:“再不进来,我可要锁门了!”我的女友和其他女生从树林里跑出来,一边喊“大妈,别关门”,一边冲进宿舍楼,声音甜腻,极尽谄媚。我看了看左右那些男生,他们的脸很熟,但是我叫不上名字,我们互相友好地微笑,战友似的,然后骑上车,各回宿舍。我宿舍的楼门已经关了,我熟练地从一楼的厕所窗户跳进楼里,那扇窗户从来不关,也关不上,锁窗户的销子早被我撬掉了。我的房间紧靠楼的一头,楼的一头有扇窗户,俯视对面女生楼。辛夷常常在熄灯前在这扇窗户下等我回来,一起抽支烟,聊聊天,看对面的女生楼,哪间屋子不小心没拉窗帘,看到一窗衣香鬓影。辛夷说,要去雅宝路,买个俄罗斯的望远镜;又说要不是黑天,要不是这么伸了脖子偷窥,那些女生自己在他面前脱了,他可能都不一定看。所以说,人很变态。一支烟抽完,辛夷回去睡觉了。隔壁中文系的小李打个哈欠,提着内裤出屋,“‘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秋水,我们睡醒了,一起去喝点儿酒吧,今年的炒田螺刚出来。”
多年以后,我追忆过去,才发现北大两年是我心智发育的黄金时代,我那两年,尽管年年如一日,岁月蹉跎,但是我经历了一个伟大的学习过程。
在医学预科阶段,我们和北大生物系一起上课,念完了生化专业所有的基础课,那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我们上了五门化学、四门物理,做了三个学期的物理实验和化学实验。带我们物理实验的男老师体态妖娆,是北大老年秧歌队的领舞,说起话来,最常用的开头是:“兄弟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游学的时候。”上实验的时候,他从来不搭理我们男生,一头扑在女生那边,耐心极了。按厚朴的话说,我们即使电死,他都不会过来看一眼的。但是学期末,他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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