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盲
随波逐流的时候,他既感觉不到温度,也无法计算时间,脑袋里空空如也,精神上却清醒无比,就这样飘动着。
大概是落叶终究要归根,又或许是无根的浮萍终于碰到了不曾见到的岸边,亦或许是在天空浮动的云彩终究要化作回到地面的雨水,总之他还是在时间的某个坐标上停了下来,而后,从宽广进入了狭隘中去。
他已然在水中,只是这次浸泡在温润的盐水中,就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一般惬意,感觉相当不错。
漂泊的生活结束了,身体存在感也在渐渐地回来,大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重新运转了,他能够通过水层,模模糊糊地听到外面议论纷纷的声音。
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语言,但是他也是仅仅领会,却不晓得这到底是什么话,亦或是什么样的人来使用,因为在耳边说起,下意识地,他也开始使用这种语言作为思考的基础。
他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兴奋地说:“哦我的上帝,他的生命体征竟然在逐渐恢复正常!”
正常吗?难道自己在之前,都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
脑袋里的剩余的知识似乎并不足以让他来评判,到底什么才是正常的标准,但是现在他觉得很舒服,要比在之前那个广阔无垠的地方,舒服得多,因此他明白这种正常的趋向,对他本身,应该是有好处的。
既然有好处,他自然就没有做多余的事情,而是安安心心地漂浮在哪里,感受着新的身体,一天天地向下伸展,重新生长出来。
他不知道在这之前这一半的身躯到底到了哪里去,他只是觉得长出来的这部分,原本就应该是存在于他本身的才对。
似乎……应该可以动……才对。
他猜测着,日以继夜地徘徊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线上,尽心尽力地去沟通着自己的身体,本能与他说,他必然要取回自家身躯的控制权。
他依然不晓得这个本能到底是什么,最近脑袋里涌出来许多恰巧能够用得上的消息,这让他感到欣喜,因为得知了新知识的他,知道了如果自己一直像之前那样的话,该会是怎样一个呆呆傻傻的模样,恐怕要羞煞自己了。
“大脑的活动在逐渐地恢复正常……”他从外边听到了这样一个定论,也是在最近的这几天,他才回忆起来自己是一种名为人的生物,而这种生物,是有雌雄之分的——他是一个雄性,而外面说话的,却多半是雌性。
所以,之前称之为他们是不对的,应该是她们才对。
不知又过了多长的时间,他开始恢复呼吸,虽然肺叶中全部是粘稠的液体,但是这种东西似乎也只是一种运载氧气的介质,事实上是能够直接与自己的肺泡交换氧气的,而呼吸动作,只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又过了一个周之久,现在他甚至可以在半睡眠的状态下计算时间,也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获得了一点依旧活着的实感,而他的身体也已经完全恢复,并在第八天的时间里,逐渐与大脑获得了联系——他,可以自由地活动了。
大脑里的东西很多,消化起来需要不断地时间,因此他每天的活动依然微乎其微,外面的人似乎也没发现他重新获得了意识,只是觉得他依旧在做梦,只是梦境比较激烈。不过他依然很纳闷,因为搜刮完整个脑海,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所有的记忆都是零散的片段,甚至有些含义还使用了两个不同的片段来定义,记忆中的人脸有很多,但是却都很陌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哪怕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性别,剔除了三分之一的面孔之后,却依旧无法从那面孔的海洋中寻找出应该是自己的那个。
他回忆不起自己的名字,甚至所有他了解的语言中所有的词汇都勾不起他特定的感觉来,他甚至开始怀疑,作为生命存在的重要标记,名字这种东西,自己真的拥有过吗?还是说自己曾经拥有过很多,却一个都记不起来了呢?
困惑自己是不会消散的,所以他决定醒过来再说,所以,他用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以一种苏醒的方式,来迎接这个全新的世界……
然而,他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没有任何的景象出现。
他,是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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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获得了新的名字——维克托,这是负责治疗他肢体再生的主治医师娜塔莉亚替他起的名字,显然他在“苏醒”之后,虽然是黑发白肤(这是后来娜塔莉亚所告诉他的),口中所说出的罗斯语(这也是娜塔莉亚所说的)让这位联邦籍的罗斯裔感到亲切无比,在得知他记忆全失之后,也欣然地为他冠名了罗斯语中的“胜利”作为他的新代号。
至于联邦是什么,他隐约记得,应该是某个强大的国家,他很惊奇自己千疮百孔的记忆中,竟然会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完整的代名词,这似乎也是上天的好生之德,让他没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没有常识的傻蛋——虽然他现在扮演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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