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次子,只在客人们面前露过一面的马克·萨姆尔手提柴刀,一步步逼近萨姆尔太太。
“马克……黛西可是你的姐姐……”退到马厩栅栏边缘的萨姆尔太太哽咽着说了一句,顷刻间泪流满面,“你、你怎么能利用她去讨好老爷?你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有告密的勇气啊!”
“我知道,不过父亲相信她会告密就行了。”马克说话了,不必面对父亲时,他说话完全看不出有半点畏缩、或是磕磕绊绊,“你嫁给我父亲这么久,应该知道他的疑心有多重。”
“你诬陷她收了客人的钱、会向客人告密……到底是为什么?”萨姆尔太太极度痛苦。
“不这样做的话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啊。”马克叹气,“你也知道我和大哥过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不做点功绩让父亲重视我的话,我怎么过得下去?”
他说出这种话时态度极为自然、语句极为流畅,像是认为……他自己在做的事情非常正确、非常有底气一样。
“哈……哈……你、你果然是萨姆尔的儿子,跟你的父亲、你的大哥……都是一路货色。”萨姆尔太太眼中含泪,悲凉地笑出声来,“我同情你住在马厩里,每天半夜给你送吃送穿……你也根本没往心里去,是吧?杀了黛西是想证明你的‘能干’……杀我又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马克已经逼近了萨姆尔太太,慢慢举起屠刀,“我很感激你,继母,但我想要的不是被人同情。那个女人给黛西的金币,她分了一半给你,你应该带在身上吧?”
麦克往另一间客房的窗户扫了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萨姆尔翻进窗户;他出生起就备受父亲重视,很少有愿望不被满足的时候,也就不太懂得什么是忍耐——即使父亲答应了那个女人随他处置,他也仍然觉得马上弄到手才最好。
房间里的景象麦克不算陌生,虽然被这伙人折腾了一番,到底是自己长大的家;但在他的脚底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景色一晃——
“啊?!”麦克一声惊叫,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撞到了桌角;他思维迟钝了一瞬猛然回头,惊悚地发现他身后居然不是刚才翻跳进来的窗户,而是在——父亲的卧室里?
“父亲!父亲!”麦克惊惶大叫,呼喊着他心目中的神、寻求精神支柱,但当他终于在视线中搜索到父亲的背影时,他才绝望地发现给予他优越生活、让他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父亲正像个无助的老人那样,萎靡地、无力地趴在地板上。
萨姆尔家中,只有萨姆尔居住的主卧室铺了木地板,其他的房间都是夯实的泥土地面。
“你赢了,安格斯。”一道语气不悦的女声响起,麦克猛然转头,与他的父亲看向同一个方向。
只有他和他的父亲有资格坐的松软沙发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女的那个就是他不久前还视为私有物的女冒险者,而男的那位极为陌生——
“几个小时前我还觉得这儿的人是多么的让人同情,临近的战场、肆虐的军队——”格洛丽亚翘着脚,脸色很不好看,“现在,我看到了什么?‘贫穷善良’这个词汇到底还能不能用了?”
“这话可不对,女士。”安格斯纠正了她的语病,“他们家后院的三间库房里锁着整个村子的粮食,‘善良’且不论,‘贫穷’的话,得看跟谁比。”
“你就不能总是跟我找茬吗?”格洛丽亚喝道。
安格斯压根不理会她的郁闷,非常自然地转换话题,“现在我赢了,他们是属于我的东西了,对吧?”
“是、是,您老想干什么都请随意,反正也跟我无关了。”格洛丽亚离开沙发,两手插在马裤裤兜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为你的美好品质赞美。”安格斯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冲格洛丽亚的背影微微颔首,再看向傻眼了的萨姆尔父子,他很“慷慨”地给了一个笑容。
“……嗯,跟这位女士在一起就不能肆意妄为是有点儿麻烦,不过我总是能得到‘玩具’的。你们说呢?”
萨姆尔浑身都在剧烈地哆嗦,趴在地上完全不能动弹;无知无畏的麦克还能冲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发呆,他却是整颗心如坠冰窖——他领着儿子翻进的确实是自家主卧室对角线上的客房,而他们现在出现在自家的卧室里,只能说明一点:这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行者,而是能使用空间类魔法的高阶施法者!
——神啊……
南在心中颤抖着呼唤神的名字。
屋角离马厩的距离不到八米,骑士系技能“英勇跳跃”只是半秒间的事。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炽烈的怒火、自骨髓深处弥漫而出的悲哀,与过于繁杂的思绪相冲,双双化为无尽的迷茫。
马克愕然地转头,瘦得颧骨突出的年轻面孔上那充满恶意的得意笑容还没有完全褪去。
——神啊,请宽恕……
年幼时,犯下不敢面对父亲的错误时,老托莱没有急着惩罚他、责备他,而是伸出温暖的、布满薄薄细茧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
……学会道歉,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面对错误的勇气。神会原谅你的,天父是如此宽容……即使人们的灵魂充满罪恶,我们的父仍然不会放弃我们……
这个年轻人虽拥有萨姆尔的姓氏,但显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又瘦又矮小,脸色不正常地发黄,头发凌乱稀松,外露的皮肤上有密密麻麻的冻疮。
……人带着原罪降生,在成长的过程中又会犯下许多罪孽……面对自己的错误,才有资格去乞求神的原谅……
长剑剑锋触及年轻人细细的脖颈,入皮,入肉,触及喉骨。
马克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犹带稚嫩的面孔满是惊愕,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子摇晃了下,轰然倒下。
萨姆尔太太含泪的目光陡然大睁,死死盯着抽搐了几下便渐渐不再动弹的马克,惶惶然抬起头,木然看向被溅了不少鲜血的南。
南也在看着马克,下垂的长剑上,艳红的血液滴滴掉落,染红了泥地上凌乱的干草。
萨姆尔太太的肩头还在冒着血珠,但她已经忘记了疼痛、也想不到应该为自己的死中逃生庆幸,只是呆滞地看着静静站在那儿的骑士。
那个骑士动了,他慢慢蹲下身,以手抹过马克的面部,合上马克的眼帘;而后他闭上眼睛,咏唱了一段似乎是给予亡者祝福的祈祷诗篇。
第一次真正地杀人,南没有预想中的难受,反倒是一片平静。
出于卑劣欲|望对自己的姐姐、对照顾自己的家人下杀手的罪人,即使伟大的父能够原谅他,南也不认为他有被救赎的资格。
比起杀人的罪恶感,更让南感觉胸闷的是这似乎与父亲的教导有些相悖……但在咏唱完送葬曲后,他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神包容一切罪恶,但神不会包容那些不可弥补的、不可挽回的罪行。如果什么罪行都能得到原谅,那么神又何必创造出十二炽天使呢?又何必赐予他的信徒们净化罪恶、消除邪恶的力量呢?
想通了这一点,南心中一片空明,再睁开眼睛时,湛蓝的瞳孔中一片宁静。
“萨姆尔太太,这个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柔声说道,未沾染鲜血的左手轻抬,圣光在他手中汇集,再降临到呆滞的萨姆尔太太身上;她肩头的伤口被轻柔圣洁的光芒拂过,血液停止渗出,伤口逐渐愈合,连疼痛感也消失无踪。
“啊……啊啊!”萨姆尔太太终于有反应了,降临在身上的神圣气息安抚了她惊惶不安的心,她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泪眼紧紧凝视着南,“我的神啊、我的父!尊敬的神官大人、骑士老爷——您是来拯救我们的吗?乞求您的仁慈、乞求您的怜悯!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空间折叠魔法,四阶以上施法者在触及空间领域后能够操控的空间系魔法伎俩之一。在某处布置下空间法阵,再用虚幻之影加以掩盖,添加进小小的法阵机制——安格斯设置的“钥匙”是,当有“客人”不走正门、而是以别的方式进入客房时,法阵便会启动,并且在数秒内将不请自来的家伙传送到设置好的空间道标位置。
格洛丽亚是位道德观正常的女士,她的正义感并非出自对自我身份的优越感,而是经历过磨难后的、对品格、个人精神世界完整的道德追求;安格斯对于天真者的大话嗤之以鼻,但尊重拥有一定阅历后仍旧忠于本心者的执着,即使不以为然,依然走了全套的“前戏”流程。
他施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偏着头想了想,站定在萨姆尔父子身前,微微一笑。
“如果让你们自行决定谁能活下来……做儿子的总是能轻易下定弑父决心的。这样的话,游戏就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