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身上看不到一点儿范阳太守的影子,当即轻轻笑了一声,随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尽管他看不出,但他相信,燕北会如愿的。
因为燕北总能如愿。
看着王义的背影,燕北只觉得心里有点儿窝火,又有些怅然若失,环顾偌大的军营仿佛人人脸上都挂着饮酒后的傻笑,酒是个好东西……莫问恩仇的良药。
他还是不习惯于向他人吐露心迹,哪怕梦想,都要说一半,再留去一半。
在哪里做太守不好,为何非要是范阳?
他要回去,因为他家小三子还在范阳,如果他做了范阳太守,就能向幽州推荐茂才,尽管决定权不在他,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的声势。
只是这次叛乱,他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儿。
嗅着深夜里的酒香与那些幽冀之地传唱的民谣歌赋在这些粗豪的汉儿口中唱响,燕北只觉无比满足。
人的际遇总是无边。
在他十一岁时,那时还只是个辽东乡里大户的佃户仆从,他的梦想就是好好活下去,等长到十五六岁托乡里三老给自己做媒,娶一名破落的汉家女子或是勤快的胡姬,攒些积蓄养上些鸡鸭,或许还能买上两头羊……燕北从小在羊圈里长大,养羊他可是个好手哟!等到了这年纪,或许他会有两个小孩,一个叫燕五,一个叫燕六,送到县中豪族公孙氏家里放牛。
如果不是不安于现状的兄长带他穿越边境在凶恶的乌桓人手里盗马,如果不是大贤良师掀起浩大的黄巾起义……燕北的一生,将会是平淡无奇直至终老。
但有了这些,一切便不一样了。
世间大体的公平,只怕只有一件事,是人都会死。
其他的事情,这一生是富是穷,是豪是贫,大概在人出生那一刻便都是决定了的。
但燕北偏偏不信命。
对穷人来说,这世上可怕的事情太多了,可唯独,唯独,他不怕死。
那些亡命徒的经历奠定了他的性格,但也给了他一身本事。
燕北最怕的,便是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本事。
现在要他回到辽东去做放羊娃,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他不能辜负了自己,也不能辜负这个时代。
大贤良师有句话,令他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受百万黎民敬爱的大贤良师曾说,现如今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危局。
说这话的时候,燕北就在巨鹿郡田野里搭出的高台之下,张角的声音是那么地洪亮,受万人敬仰。
传国玉玺上印刻的话天下人都知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时候,燕北像所有的黄天信徒一般,以为张角便是受命于天的那一个。
但张角没有既寿永昌,只是像洛阳皇宫嘉德殿里死去的一个又一个皇帝一样,没有人能得到永生,这些在世间流传的都不过是谎言而已。
但燕北不觉得张角是骗子,因为张角说的那句话是实话,这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危局。
即便当时还不是,但在张角起义之后,便是了。
后来的日子里,王政与燕北屯兵蒲阴城,每日操演练兵,闲暇时斗酒赌剑,日子过得能让人忘了所有忧愁。
王义策马为燕北跑了一遭卢奴城,在深夜里从燕北名下的破落院子的地下挖出百卷书简,带到这边供燕北默背。
靠着蒲阴城丰足的库府,燕北在城外竖起募兵榜,以优厚的军饷招募方圆百里的壮男入伍。
一列列应募的新兵被城中武库的布甲与长矛武装,编入新军,待到时至九月,蒲阴城中已有驻军三千余。
都尉王政麾下,也在向张纯表功之后,得了六名军侯。
燕北在短时间内凭借军功与士卒中的威望,成为这场以张举、张纯为首的叛乱势力中,凤毛麟角的实权人物。
哪怕他的官职仅仅只是个军侯。
因为在他麾下,有五名军侯,整整两千余名以最优良的制式武备武装起来的汉军统统听命于他。
凌驾于众人之上。
这也是燕北有生之年第一次体验到草头王的感觉,方圆百里之政令,皆出其手!
中平四年,眼看便要过去了,再过半个月幽州与冀州北部便都要上冻,随后便断然不会再有什么兵事,可是偏偏,一骑探马的回报,令燕北与王政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乌桓大人丘力居率军南下,中山都尉潘兴纵兵掠范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