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谷底,就连山体的侧壁都无法看清,若从此跳下,定然九死一生。卓雅咬牙瞪眼,回头望去,见追兵尚未追来,四处寻看地形,眼见麒麟怪石叠嶂而起,足可藏匿于人,卓雅喜极而泣,抱着文若脑袋,口中含泪嚷道:“哥哥可还清醒?”
文若双手趴在地上,重重点头,不得说话,干呕不止,极为痛苦,全身上下已不受控制,张着大口,仿佛要将灵魂从腹中呕出。
“听妹妹说。”卓雅拍着文若双颊,汗流过头,低声喘道:“附近山石很多,哥哥快去寻个角落躲避,待会动起手来,省得成妹妹拖累,哥哥可懂?”
文若一把支开卓雅双手,摇头顿首,咬牙切齿的重咳几声,硬是咳出一滩血沫,口中支支吾吾,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卓雅着急,顾不得许多,挂起文若臂膀,倾其温存道:“哥哥莫怕,妹妹定能抵挡得住。”
文若双手猛得捶胸,大吼一声,终究顺出口气来,露出垂死狰狞,虚弱道:“文若天生算计于心,妹妹当我真的不知?”
卓雅愣住片刻,回头看去,那四人身影迫近,已追上坡。卓雅见文若不从,破音哭吼道:“再不躲就来不急了!”
文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右手死死扣着卓雅手腕,硬生生勒出两道淤痕来,强撑着身子,怒目道:“这四人分明是冲你而来,我若逃了,你必死无疑。”
卓雅睁目涕零,泪不能已,大把泪光滚过枯草,坠入悬崖,侧过脸来,紧追不舍的那吐蕃四人距山崖已不足百步。卓雅此时已是万念俱灰,拽起文若被草丛划烂的左手,放在胸口,无畏道:“哥哥莫怕,有妹妹在,生亦不知,死亦何惧?”
文若听了,心中迭起万丈狂涛,意识恍惚时,已是湿蒙双眼,瞳孔泪水之间,依墨的模样再次浮现眼前。
“当日为保父亲全尸,杀死依墨,恶果循环,果真报应,但愿今能以已之命,救卓妹脱险。”
文若暗自祈祷后,嘴角浮动,诡异一笑,心头平息慌乱,顺过气来,勉强从地上爬起,佝偻绕过卓雅,面向山崖,耳边呼啸强风,不敢低头看去。瞑目间,文若双臂已揽住卓雅腰间,轻拍着卓雅肚子,睁开眼角,凛然道:“贤妹勿怪,陈文若此生,只能到此为止,来世,再与贤妹冷嘲热讽,谈笑风声。”说着,文若不等卓雅回头,双臂死死捆住卓雅背脊,双腿齐蹬,拖着卓雅,连连碎步后退,至山崖边缘。卓雅惊得不能动弹,只觉着身体一轻,整个人压在文若身上,双腿腾起,飘在空中,心跳压迫,尖叫一声,随着文若一起坠进这深不见底的悬崖中。
伴着一声尖叫,那四个吐蕃军士迟迟赶到悬崖边上,向下眺望,神色失落,悔恨功亏一篑,其中一人留着白花络腮胡子,指挥其余三人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分成两队,你我下山搜索,你二人火速烧了驿馆,不要让唐军发现。”
“我,死了?”不知过了多久,陈文若的眼中传来一缕灰蒙亮光,心中意识也渐渐从脑中聚集一处。文若心有所想,却不能说话,下颚刚一用力,只觉脑后耳骨阵阵剧痛,仿似有千万只马蜂飞入耳来。
“我在哪儿?”文若想动一动,可全身上下没了知觉,好似头颅与身体完全被割开,唯有后脑一阵冰凉,耳中滚滚流出温热液体,是血是水,文若亦不得而知。
“这难道便死的感觉?”文若感觉不到脖颈尚在,试着抬起后脑,牙龈却传来针扎之疼,紧接着连带鼻腔,向整张脸蔓延而去。文若不敢再用力气,此时此刻,不知自己到底是竖在壁前,还是仰在地上,眼前一片荒白,似云雾缭绕,又似骨灰漫天,视野之中,始终夹着一条血墨色的长线,这条线时而窄如罅隙,时而宽如飓风,时而又像个人影儿,忽明忽暗,忽隐忽现,让文若瞧得着实难受。
“不对,若我真是死了,不会再有感觉,这种疼痛,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可我为何说不出话来?为何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的身体去了哪里?我是谁?我是谁?对,我是陈文若,陈文若,是父母之子,我是,嗯?什么声音?是谁,谁在哭?谁在笑?难道哭的是我,笑的也是我不成?”
正当文若徐徐睁开双眼醒来,卓雅跪在文若身边,喜极而泣。自二人从山崖摔下,坠入深渊谷底的暗河之中,二人虽极其侥幸得以不死,但文若为救卓雅,附在卓雅身下,率先从千米高处砸进水中,身体伤得极重,瞬时晕厥过去,卓雅入水力道被文若后背减缓,随是清醒,但不懂凫水,被卷入湍急河中,随着山谷中的暗河飘了近一个时辰,直到被河水冲到浅岸,方得抽身。待卓雅从水中得救,已是精疲力竭,走动不得,卓雅寻不得文若,生不如死,硬是爬着向下游走出几里地来。卓雅力竭而衰,没有寻得文若,万念俱灰,却意外在河中意外发现文若,原来,文若体轻,虽与卓雅同时坠崖,但飘得缓慢,卓雅一味向下游寻找,竟不知文若仍在上游浮着飘荡。
卓雅哪管那么多,捞出文若,掷在地上,见文若呼吸尚在,大喜过望,随之而来的则是恐慌。卓雅本想用手劲儿,将文若胸腔之水压出,却怕他伤得太重,这一下用力过去,非但没能救他,反而将他活活弄死。
卓雅虽是心急如焚,但在饥寒交迫之中,却格外冷静,她先是将文若上身竖起,令其前倾,倚在树边,用手掰开文若的嘴,用轻轻用另一只手顺着文若后背,让文若肺中残留河水顺着鼻孔和口腔渗出。待文若鼻中水尽,卓雅再将文若头下垫块石头,平躺静置,卓雅又去四周间摘了几捆树枝,钻木生火,将几百枝树杈围着文若,堆成三堆,分别点燃,一来防止野兽趁夜突袭,二来可以取暖,省得文若着了风寒,重伤加剧。
前半夜里,卓雅不吃不喝,眼也不眨,寸步不离守着文若,卓雅担心文若方才坠崖伤了头颅,硬石块难免伤到文若,索性抱文若在腿上,以腿为枕,踮起文若。卓雅实在渴的不行,就脱下衣裳,拧出水来,喂进嘴里。到了后半夜,篝火火势减弱,卓雅无奈,只得放下文若,去寻些树枝,可又怕野兽趁机将文若叼了去。卓雅想到一招,先将自己衣裳晒干脱下,挂在剩余树枝,搭起简单围帐,为防火苗烧到,又讲文若湿透的衣裳取下,围在帐的外面,如此一来,密不透风,卓雅放心取回树枝,继续守在文若身边,直到第二日卯时,文若清醒过来。
昨日一路狂奔,加上水中挣扎,卓雅熬了六七个时辰,早已过了极限,见文若缓缓睁开眼睛,正恍惚望着自己,不禁大惊,伸手猛掐自己已经发麻的大腿,扑到文若脸前,嘶声呼唤道:“哥哥!哥哥!你醒了?你可醒了!”
文若一夜未曾饮水,嗓如枯井,呜咽道:“卓妹。”
卓雅见文若神志清醒,并未摔得愚傻,眼泪哗的一下哭了春来,伏在文若干瘦胸膛上恸哭。
“哼,哈。”文若呼吸有些剑南,手指颤着,本想抱紧卓雅,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全身更是动弹不得,只能半翻着白眼,奄奄一息道:“贤妹,你身上好冷。”
卓雅一把抓起文若手心,放在胸口,喜极而泣道:“妹妹落魄成这样,哥哥还能取笑,真乃天人。”
文若困意袭来,连睁眼的力气都在流失,瞑目一笑,眼角滚出泪珠,说道:“那四人可有追来?”
“来就来吧,大不了再陪哥哥死一次。”卓雅惨淡笑笑,见文若仍不放心,又道:“哥哥宽心,你我顺着河水,漂出十几里,脚下之地,应该是邕州了,他们也是人,追了半日,不休息几个时辰,是追不过来了。”
文若微微晃着下巴,缓缓说道:“好,好,而今我摔得惨,动弹不得,已是累赘,这当务之急,还是找些食物,让贤妹吃饱,也好恢复精神,背愚兄上路。”
“还是哥哥精明,若不是哥哥给妹妹当着,这会可是哥哥来背我了。”
听耳边卓雅嬉笑如常,文若心里舒坦,开朗道:“贤妹尽管挖苦,这次,哥哥不还嘴了。”
卓雅听了,晃着脑袋,双眼一睁一耷,将文若手心含在冰冷唇边,含情脉脉道:“腐儒,还叫我贤妹?”
文若咬牙扭过脖颈,侧脸过去,手指哆嗦溺抚着卓雅娇红脸蛋儿,冥想好一会儿也没吭声,见卓雅睁得双眼透亮,说道:“那该叫你什么?”
卓雅一身疲惫尽褪,脸贴在文若胸口,又是欢喜又是羞臊,小声道:“你明知故问。”
文若咽下口气,呼吸顿时急促,耳边席卷阵阵春风,挑眉轻叹道:“你这驴蹄子,注定是我前生冤孽。”
话音未落,文若只觉胸口一沉,卓雅不胜疲乏,已然睡了过去。文若也是一样,自嘲笑了两声,梨涡深陷,进入短暂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