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
河阳的夏天可不是一般热,我坐在工地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大口吞着凉茶。外面是尘飞漫天,工人们晒得跟一条柴似的在烈日下拼命。
规划70多亩地的建安新区,同时开工的地基项目就有七八个,咱老板也是倒了血霉,地质勘探时岩土工程师报告上说这地下是天然花岗岩地基,挖下10米足够,结果数十台挖机勾机连续奋战两个月,下面居然挖出面筋一样黄爽的粘土来。专家说,这叫做湿陷性黄土,世界上最不合适打地基的几种地质之一。问他怎么办,专家摇摇头:重筑基础吧。
老板是省城首富,绝不认命。于是一声令下,继续挖。
从隆冬腊月挖到大三伏天,终于挖到了黑巴巴的黏性土。老板也是笑逐颜开,开个大会,却说要继续深挖一个月,确保夯实基础。
懂行的都纳闷了,都挖到这地步了,就盖上三四十层的高层写字楼都足够了,何必再挖?不过大家也没埋怨,这叫做种一分地有一分粮食,上一天班也短不了一分工钱。老板喜欢撒钱是他的事。
我在这工地当了个实习监理,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人穷又吃不了苦,不愿意干,想辞了,可按工地规矩要到年底给我结工资,正扯皮呢。
工地上一般有4种人。
一种是实打实的卖劳力,神州大地上最滥见的职业;第二种是进来避难的,顺便挣点跑路费,赖二鬼就属于这种,他犯了点事在这隐姓埋名一年了;第三种,是进来混日子的,就像我;第四种,也就是最不为人知的一种,这种人很少,但是存在,他们是进来发财的。
地底下,总是埋着宝贝的。
二鬼站起身,把背包扛肩上,说:“兄弟,现在风头过了,我好去别处发财,别送我,送来送去麻烦。这本书送你,刚车站找零钱买的。”说着把一本杂志扔在桌上。
我说:“哥,你好走,有门路通知兄弟一声。”
二鬼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表情有点犹豫,“要不咱兄弟一起走,我有路子你有技术,咱去捞他一票。”
我连忙摆手:“哥,我可还没满一年啊,。这样,哥你先去把路子看稳了,我这边一松动了再过来。”说实话,二鬼那套我可来不起,我一来胆小二来命薄,老家还有薄田两口祖先牌位等我过继呢。
门口送走了二鬼,回来看见黑蛮正对着那本杂志流口水。我一把抢过,说:“原来是她呀。”封面上是一个时尚女郎,性感的身材被包裹在若隐若现的小蛮皮衣里,眼神中透着一股勾人的魔咒。
这女郎是我们老板的独女,也是河阳市数一数二的走秀模特和平面模特,名叫金颜儿,工地上人称“毒玫瑰”,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有病,但是每次陪老板来视察,还是引起轰动,都争先恐后把手机掏出来,内存刷爆。
我说:“这女人你不许想,她有毒的。”黑蛮口水还挂在嘴边,把杂志抢过去,“为什么呀,她好漂亮啊。”我拍他脑门子,“谁叫你不好好上学,现在知道文盲的滋味了吧。报纸上报道过多次了,她有病,而且会传染,谁碰上她谁倒霉。”黑蛮伸伸舌头:“什么病啊,看看也会传染呀。”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准看,想想也要传染!”
这时候包工邓进来了,手上拿着本《成功法则99要》。我装模作样地点根吊烟,拽到他面前要他结工资。包工邓皱起一张麻皮脸,“先说说吧,这次你跳几楼?”
“老邓,不要老拿这事开玩笑好吧。”我的脸色瞬间不自在了。
“谁跟你开玩笑?恩,兄弟我佩服你,你们富士集团修的三层宿舍,顶楼上你都敢一个猛扎往下跳,我们这儿动辄几十层楼的,落下去还捡得起来?说说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我先帮你买保险。”
他说的是我打前一份工的时候发生的事。当时我晾衣服忘了拿衣叉,于是踩着条塑料凳子去取内裤,结果失足跌落。没想到第二天看新闻,标题赫然是《富士公司压力过大,失恋男子轻生跳楼》。不错,我住院时有个美女记者采访过我,我也跟她聊起过我失恋的事,但她凭啥就把两件事合为一谈啊?
如果我和金颜儿有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我们都恨记者。
我有点急怒攻心,“好呀老邓,你他娘的就人家一只看门狗,在这里拽个屁呀,你除了喝酒有什么狗屁本事……”冲上去就要跟他来劲。黑蛮忙拉住我,“干保保,冷静呀!”
老邓看我急了,连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唱:“这一生,为情所困……”
黑蛮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劲大,我被他抱住挣扎不脱,挣了几下脑子也清醒了,这时却听见“咔”的一声巨响,然后是一阵急促的铃声,鬼打门似的。“不对啊,这不是安全警报吗?”我和黑蛮对望一眼,急忙朝外面冲去。
只见外面工人们都围在4号桩基口,应该是下面出了什么事故。包谷邓冲过去大吼:“谁拉的,谁他娘的手痒了?”
张助理是个结巴,屁颠颠跑过来,“邓总,是我哈,是我拉的。”说着朝下面一指:“那下面有……有……”
包谷邓大怒:“有,有,有个屁啊,没死人你他娘的乱拉个火铲!”一把推开张助理,分开人从就往下一望,这一望,脸上登时魔怔一样凝成一块。
我看包谷邓的表情,感觉有料,也赶紧挤进人群。第一眼望去,心里就凉了半截。
所谓桩基口,也就是为了容纳楼盘的主梁而挖凿的深坑,必须打到地质坚硬处才能承重。这个桩基口已经夯得比较深了,大概有25米左右。周围壁上是深黄色的土壤,土壤尽头处,却埋着一整块巨大的青石板。而此时这块石板已经被敲破了,断痕处与周围明显两色,应该就是刚刚那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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