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去说,还跟我签了合同,要是其他人晓得死人的事,就要俺赔钱……”
这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个破手绢左擦右擦,看起来挺假。我在旁边听得挺不是滋味,心说怎么我们工地上死了人,作为工友的我居然不知道,那也太没人情味了。空先生也听得挺不耐烦,问:“这待遇不错呀,你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那口子托梦给我,说他好冷。我说人家把你葬在大梁山上,现在天天都是日头,咋会呢?他是这么说的,他说我没有在山上,我现在在河里。我说你有病哟,河阳市又没有河。他就踢了我一脚,他生前很凶的,这一脚就把我踢醒了。我今天眼皮一天都在跳,就打电话给那个领导,但是打不通了,因此就来问问法师……”
听她摆谈完,老空倒是有点漠不关心了,翘起二郎腿:“我建议你去报警!”
“那不行的。”那农妇又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你想怎样?”
“俺嘛……俺想……
“好吧,我来帮你说。”空先生打断她,放下了二郎腿。“你老公托梦给你,你怕他死得冤枉缠着你,就想找个阴阳帮他看看,是不?”
那农妇点点头。
“而你如果报警,那么人家就不给你多余赔偿了,你觉得不划算,是不是?
那农妇又点点头。
“嗯,确实也是,人既已死,尘归尘土归土,来去无痕。就为了弄清楚他怎么死的,就少了50万,确实不划算。但是你不弄清楚,又觉得良心不安,睡不着觉,是吧。”
那农妇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你们这些城里人啊,都是人精了,人家心里咋想你们咋那么清楚呢?”
空先生吁了口气,“好吧,两千块,这活儿我接了。”
那农妇立马嗓音提高了数倍:“两百!多了还不如回家吃安眠药了。”
靠,我心说这都什么夫妻啊,娃都生了,这感情就值200块?空先生也呆了呆,跟那妇女讲了半天价死活不依,只得说:“那行,今夜子时,你带上他的照片和生辰八字,来我这里。过期不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农妇说:“哎呀,要什么名字,你查户口呀!有我老公的名字还不够么?”抱着孩子飞快地走了。
我没好气道:“这什么世道啊,你别给她看了,你也不差那两百块钱。”
空先生说:“这事有蹊跷,你不懂的。你来得正好,晚上好跟我搭个帮手。”
今天正好空先生斋戒,我和黑蛮到外面去吃宵夜,磨到十一点多回来,那妇女已经到了。空先生说:“今晚看来有魔障,阿迟,这次要多依仗你了。”说着递给我一张照片。我拿到手上,照片上是一个国字脸的汉子,满脸横肉,看来就是死去的那口子了。我看见老空胸口上挂着只小金佛,说:“咦,怎么把那玩意儿戴出来了?”
空先生可不是一般人。
据长辈说,老空出生的那一年,他母亲院子里种的葫芦居然开出了莲花。请满月酒的时候,有个和尚自称是从天台来的,靳家人看他是出家人,便端出米饭给他化缘。老和尚却不要米饭,说要度的人不是你,然后径直走到小寿星面前,说:“物归原主。”给他挂了这个金佛。并留下一部佛经。靳家老人宝贝这个孙子,从小都给他挂着,成年之后才取下来。空先生小时候识字不多,那佛经艰涩奥晦,他却能从小诵读,明白义理。靳家人都认为他是带着因缘来的,所以并不阻他学佛。
当然这些我也是听来的,也无法证实了。
空先生说道:“我刚刚起乩召唤他的魂魄,没想这位苦主煞气缠身,三魂中有两魂都给缠住了。”
我吃了一惊,说:“什么?居然起乩了,就为了这点破事?”
我这么吃惊是有原因的。
严格说来,扶乩并不是道家的神通,中国古代虽有步虚祖师飞鸾训文,预言中国百年大事,但那并不算得上扶乩。扶乩最早兴起于南洋一带,那时的原始部族渴望与神灵联络,就有了巫师这样的角色,后来则演化为泰国、锡兰等地的“乩童”。乩童充当着人与神鬼之间的媒介,号称可以沟通第四空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当乩童的,一般来说,天生根骨通灵的人才有可能乩童,起乩后,被附身的乩童精神状态恍惚,自主意识会变得很薄弱,此时如果进来一个医生,必定会诊断为精神分裂。同时,起乩对人体本身也有很大害处,一个月内都无法再次起乩。
起乩实际上是空先生自己成年后偷学的。靳家严令族人修习这些外道法门,认为是“外魔入侵”。
其实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人们的传统观念都淡了,靳家曾经的很多金科玉律也都荒废了,子孙们各自在外谋生,能混个饭饱就不错。到了目前这一代,主事的族长也不热心,空先生也在临近这个城市里开个堂口混日子,也没什么名气。
空先生拿出一面十番锣,凹面朝上平放在檀木椅上,伸指在锣边沿敲出一声梵音,唱了一句道号。又在旁边祖师爷案前拜了三拜,取下祖师象前的香灰洒在十番锣上,抚平。然后说:“这次有点棘手,等下死者的命魂会附在我身上,但只剩一魂我无法控制,不过你照着香灰上的轨迹就可以找到目的地了。记住,在这个过程中,我是不受控制的。”
我一听这么麻烦,心里有点急了。心想这老空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莫非流年不利经营惨淡,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就指着这200块钱度日那。我走过去小声说:“要不要这么拼呀,做一场法事走个过场就完事收钱……”
空先生摆手止住我往下说,跟我讲了大概的流程,然后说:“这事你不懂,记住,下了车就立刻蒙面,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时也经常看靳家法师作法,但对于这起乩倒是第一次见。道家做科仪会有一定的排场,但起乩只能算偏门的法事,此时一切从简。法坛上摆着香,灯,铃,符四大件,坛下摆了一碗糯米一碗水,空先生把油灯点亮了,念完咒语后开始摇起招魂铃。这铃不同于普通的三清铃,铃身染着三色线寓意为迷津,起手摇铃就是指点迷津的意思。过了一会又撒了一把米在地上,奇怪的是屋里并没有气流通过,但这些米却在地上自行翻滚,好像空气中有无数隐形的小旋风似的。糯米有规律地聚合又散开,慢慢形成了一条白带,大概就一尺宽的样子,我心想这就是黄泉路了吧。
老空的业务能力我是毫不怀疑的,但老感觉他欠点火候,没有那种乡下老把式的范儿。而且他的长相是挺现代的,因此耍这两下有点城乡结合部的感觉。
忽然空先生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脸上挤出来似的,喉咙里也发出咕咕的响声,让人感觉极端的不适。旁边的农妇也吓了一跳,看马戏似的笑道:“哦哟,看着耍得……整这么大动静呀!”空先生突然大叫一声,端起整碗米就撒到空中。我看得有点尴尬,忙举头望天上看,感觉这米撒得天女散花一般乱七八糟,也没什么寓意。再看空先生,却把我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