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那一日,她的夫君满身鲜血地回到了当时尚在许都的家中,抱着无比惊骇的她,放声痛哭……
没想到,就连自己的丈夫,那般的世间豪杰,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用饭时,她,唐馨儿,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丈夫,或许,这已经成为了她这几年来的例行公事。
三年前,她的丈夫从乌巢活着回来了,从那简直如同地狱般的战场上回来了,但是,同时亦带回来一身的伤势,那些伤势,倘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死去活来几回,然而,他支撑下来了,这令唐馨儿在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无比感激对天祈祷。
整整三年的时间,丈夫身上的伤势渐渐痊愈了,甚至连一丁点的疤痕都没有留下,以至于唐馨儿不禁有些怀疑,那浑身鲜血的丈夫,是否是当初自己所看到的幻觉。
然而,外在的伤势虽然痊愈,内在的,心灵上的创伤,却久久无法愈合……
直到如今,她的丈夫依然还残留着当初征战沙场时的本能……
他会在半夜里对屋外的些许动静充满警惕,看到血时会下意识地露出无尽的杀气,即便是远离战场那么多年,他依然会在梦中满头大汗地惊醒。
不必说,自己的丈夫又梦见了那一场战争……
那一场,令黑狼骑全军覆没的战争……
直到如今,唐馨儿依然还有听到附近的居民谈论当年的事,关于她丈夫的事。
征西将军陈蓦,颍川黄巾陈蓦,这响当当的名头下,那是无尽的鲜血与尸骸所堆成的。
六万多人,唐馨儿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丈夫,竟然背负着六万多人的性命,而间接死在她丈夫手中的,又何止数十万?
想到这里,唐馨儿忍不住站起身来,给家中供奉的神龛又上了几株香,只有这样,她心中的不安才能稍稍平复下来。
唯一让她感觉欣慰的是,她的丈夫,似乎真的已决定结束之前的所有事,是故,在这三年中,他陪着她,平平静静地居住在黄州这块荆州毫不起眼的县城,不问世事。
自己,终于得到了呢……
唐馨儿不禁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容,叫对坐的男人,她的丈夫陈蓦一脸的莫名其妙。
“夫君,饭后我们再去一趟白云观吧?”
“啊?”正扒着饭的陈蓦闻言抬起头来,不情不愿地说道,“真去啊?”
“夫君昨日可是答应过妾身的……”
“我那不是随口说……”正说着,忽然瞥见了爱妻那委屈的表情,陈蓦慌忙改口,连连点头说道,“对!大丈夫一言九鼎!”
“嘻嘻!”望着丈夫信誓旦旦的模样,以及他眼中的无奈神色,唐馨儿忍不住偷笑一声。
也难怪,毕竟他是她的丈夫,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早已被这位聪慧贤淑的妻子摸透了,不过反过来说,也只有他,才会对她这般的溺爱与宽容吧。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啊,还是有的……
比如说,孩子?
想到这里,唐馨儿不禁有些失望地望了一眼自己毫无动静的小腹。
整整三年,她也每宿与自家夫君……咳咳,那个啥,但遗憾的是,也不知是自家夫君杀孽过重还是怎么,以至于这三年来,二人竟依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
这叫如今已二十又四的唐馨儿心中万般着急,每过几日,便要去黄州城中的白云道观烧香请愿,乞求神明宽恕自家夫君的罪孽,可是,那整整六万多条性命的血债,又哪里是那么轻易便能化解的?
六万多人啊,那是天下其他武人一辈子也积累不到的血债,更何况,间接死在自家夫君手中的,竟然有多达数十万……
当然了,虽说有些沮丧,但是唐馨儿并没有气馁,毕竟她的丈夫已经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她相信,只要二人心诚,终有一日,她能够为他、为深爱的丈夫,诞下一男半女……
只可惜,她的丈夫似乎对神明并不是很尊敬……
想到这里,唐馨儿气嘟嘟地瞪了一眼自家夫君,埋怨道,“这一次,夫君可要注意自己的举止啊,举头三尺有神明,世人做什么,神明都看着呢……”
“是是是……”陈蓦敷衍地应付了一句,低着头继续扒饭。
也难怪他如此心不在焉,毕竟对于武人来说,与其叫他们相信世间有神明的存在,他们显然更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器,尤其是陈蓦。
毕竟他当初之所以能在乌巢东面那片林子存活下来,所依靠的可不是什么神明显灵,显然是他自己的奋力厮杀。
说起来……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陈蓦咽下口中的饭,默默望着自己的右手。
一年前,他碰到又遇到了华佗,而华佗也会陈蓦诊断了一番,根据华佗的诊断,陈蓦体内当初残留的药力,已经彻底在乌巢之战时消耗殆尽。
那时,华佗并没有细说,但是陈蓦已经明白了华佗话中的深意,那就是在此之后的数年里,陈蓦的身体会出现比常人快上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衰老迹象……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四岁么?
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距离他二十四岁的生日,还有十一个月……
“去白云观吧!”陈蓦抬头对爱妻说道。
“咦?——可妾身还要收拾一下……”唐馨儿愣了愣,她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还那般不情愿的丈夫,此刻竟然如此积极。
“回来再收拾吧……”
“呃,好吧……”
贤惠的妻子,显然不打算违背丈夫的话,尤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从内室穿上一件朴素的外套,二人走出了家门,朝着黄州城东面的白云观走去。
白云观,那是一座道观,在佛教尚未兴旺的如今,道教依然是世人心中的重要信仰,尤其对于生活在乱世当中的百姓而言,那更是心灵上的支柱。
白云观的观主,是一位看似四十上下,实则已有六十余高龄的老道士,看着他鹤发童颜的模样,不难想象,道家对于修身养性、益寿延年方面,确实有着其独到之处。
这位老道士本姓黄,俗名不得而知,黄州百姓都称其为白云道人,而观内所供奉的,亦是天地以及那些虽传说而未得一见的众神明,当然了,这个天,是指苍天。
除了张素素领导的太平道宗如今供奉黄天外,其余天下道观,依旧供奉苍天,哪怕是白波黄巾境内的道观。
“施主来了,请……”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凡是陈蓦与唐馨儿前往道观时,这位白云道人都恰巧在观外与那些上香的百姓闲聊着,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最初陈蓦与唐馨儿前来上香祈愿的那一次……
那一次,陈蓦一踏足道观,除了那刻着天地二字的牌位外,其余道观内的牌位或者神明的塑像泥胎,纷纷开裂倒下,着实闹出了一番动静,令那时上香的百姓一片惶恐,还以为是灾难将至,后来白云道人亲自出马,这才平息了香客心中的惶恐。
或许,是陈蓦身上所背负的杀孽,已经到了连神明都难以承受的地步……
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一株香,唐馨儿站在那天地二字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随即将香插在跟前的香炉中。
接下来轮到陈蓦了,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类神明,只是因为华佗的话,为了唐馨儿的日后考虑,他不得不对着那块木头牌子磕头。
毕竟,倘若他当真只能活到二十四岁,那么,在此之前,他说什么也要让唐馨儿为自己生下一男半女,因为他很清楚,以唐馨儿的性格,倘若自己在没有孩子拖累的情况下死去,她肯定会自刎跟随,而这,恰恰是陈蓦最不希望看到的。
“呵呵呵……”
忽然间,陈蓦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好似是从那供奉在当中的、那块刻着天地二字的牌位中传来。
幻觉?
陈蓦一脸的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