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抑的气氛中,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吴桥才缓缓说:“我不信。”
“你不信?”达雷尔冷笑了一声,“是盛重光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
“他一向是如此,没有一丁点的骨气!又怕死又怕伤,枉为一名帝*人!”达雷尔暴躁异常,“我真不该招他进来……原本以为安排他在后方就没事,谁知还是投到敌方阵营去了!”
达雷尔他自己南征北战,带领一支队伍在强敌环绕中不懈地战斗,只恨一生太过短暂。在他的心里,有一样东西比生命更重,它的名字叫做忠诚。只要记住这个词语,弱小的人也能迸发力量,卑微的人也能保持尊严。达雷尔最厌恶的就是胆小鬼,此刻,他的愤怒以及后悔全都已经到达顶点,正濒临着爆发。
“您不能这样地武断!”吴桥气得血液直冲上来,整个脑袋都有一些发麻,“也许,叛变的是帝国那名谍报人员呢?”
“……什么?”达雷尔的情绪就像一只胀得满满的气球,吴桥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一下就将它给戳爆了,“吴桥!你已经失去理性了!”
“我没有。”吴桥执拗地道,“也许您认为我是在偏袒朋友,不过重光胆子虽小,却没有当真逃跑过!”
没错……盛重光总是被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可他从来不是自甘堕落的人。那个人,即使恐惧,也会想要完成任务,证明自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如果这点自尊心都没有,他就不会想要改变自己,跑到最怕的军队里来了。
看见吴桥这样,达雷尔怒极反笑,话里很替人不值:“吴桥……你知道么,那名谍报人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冒着危险送回情报,从来不曾畏惧退缩,每天走在刀刃上面,他是个真正的勇士。遇到危险就往后缩的盛重光根本不能拿来和他相提并论,你刚才的话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可是,我了解盛重光,他……”
“你出去吧。”达雷尔已经不想再听了,“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能被重用的人,没有想到你会不分青红皂白一味维护亲友,你的是非不分实在让我……非常失望。”
吴桥没有道歉,因为他不觉得自己错了。
“你出去吧。”那边达雷尔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回复翔龙之翼:五个俘虏?想也别想!我们一个都不会换!那些俘虏个个残忍嗜血,倘若放虎归山,我们一定会失去更多帝*人的性命!”
吴桥转身离开。
达雷尔拒绝交换的理由他不能接受,他不相信盛重光会叛变。
他需要请别人帮忙,他需要说服达雷尔。
达雷尔是这次事件的决定者。政府从六年前开始不再插手解救被俘人员的事,而是交给其所属的部队,因为如果全部交由政府或者军部处理的话,只要换过一次,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同样的窘境。过去,每次俘虏敌军重要人物之后,对方都会擒获一个或者一些帝国的人要求交换,帝国一直被迫延续之前每次必换的传统——“不放弃每一个士兵”的形象已经做了,实在不好意思自食其言。然而就在六年之前,忍无可忍的帝国明确拒绝了敌军“五十人换一人”的无理要求,那名战俘被当众处死,视频还被传至网络,从此他的家人从此不断控诉,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答应过“四十人换一人”的帝国这回偏偏就不同意了。几月之后,国防大臣宣布,以后政府、军部不再直接决定,而是交给所属部队,士兵们要有心理准备,不要以为被俘就一定能获救。
吴桥想,只要……有很多人向达雷尔申请解救——不管交换还是突袭,达雷尔应该会重新思索一下。
然而……
出乎吴桥意料的是,当他去求其他知道这事的人帮助他时,所有人都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几次之后,吴桥全部的希望被一桶一桶的冰水浇了个彻底。
没有人相信他。
没有人相信盛重光。
在所有人眼中,盛重光的叛变都像是理所当然的,似乎他没有这样做才是怪事。
吴桥甚至都有一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被蒙蔽了眼睛的那个人,以至于没有看清楚盛重光真实面目。不过很快,吴桥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认识盛重光多年了,朝夕相处也有一年多,如果连他都不熟悉盛重光,其他基地的人又怎会了解?
吴桥拿着通讯器,看着谈衍的名,着实有些犹豫。
去求助谈衍么……?
吴桥不愿意这样做。
首先,谈衍那边战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吴桥从基地里其他人那得知,谈衍已经连续指挥作战三天两夜了,根本没合过眼。吴桥最后一次能联系上谈衍还是在五天前,当时谈衍说战役最终阶段马上要开始,恐怕没有时间用来查看私人消息,吴桥自然也是很听话地没有去打扰他。
吴桥并不知道他的通讯仪器是否在他身边,想来应该是不在的,就算恰好在他身边,吴桥也做不到因为自己的事打扰这时候的谈衍,毕竟,对方一个分心,就可能会造成己方几百几千不必要的伤亡。
其次……求助谈衍,不是一个军人该做的事。在长官已经做了决定的情况下去求助有私交的更上级的军官,利用更上级的军官压迫长官撤回命令,绝对是无视规定的行为。
再次,在整个过程中,相信盛重光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谈衍有什么理由也相信盛重光?他并没有任何证据能为好友证明清白,他所依靠的无非就是他个人的感觉罢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开口对谈衍说:求你信我吧,如果错了,真放虎归山了,你来背这黑锅。谈衍只是对他不错而已,为何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置军队和自己于危险之中?
可是……如果他不联系,朋友就会死了……
在那地方待了半年,吴桥非常清楚,对没有利用价值的帝*人,翔龙之翼一向是通过虐杀来“激励”成员的。
正百般犹豫着,他的通讯仪器响了。
——号码竟然显示是盛重光的!
吴桥立刻扑了过去。
屏幕那边的人并不是盛重光,而是一个吴桥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人。
“……阿夸什?!!”吴桥难以抑制地喊了出来:“为什么你没死?!!!”
那颗小行星上,翔龙之翼应该没人活了下来!
“那么希望我死?”阿夸什大笑道,“真让你失望了!”
“……”
“告诉你也无妨。”阿夸什说,“看见谈衍出现的一瞬间,我们立刻回到建筑,那时他们让我留在里面,以防发生什么万一!哦,顺便说下,翔龙之翼预先准备好的藏身之处,绝对不是帝国可以轻易察觉到的。”
“……”
“不提这个……另外一件事你才该关心。”阿夸什又说道,“今早,当我发现他们昨晚捉回来的是老同学时,我真的是非常惊讶。不过,更加让我惊讶的是,逃走的机甲是鸦九……说明还有一个老同学也在附近。”
“……”
“吴桥,我刚听说,你们拒绝交换俘虏,这实在是令人遗憾。”
“阿夸什,”吴桥实在不想和他闲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急了?”阿夸什笑着道,“只是作为老同学,透露给你这老同学,另一个老同学大概要死了。”
“……!!!”
“我也不想这样,毕竟是老同学。”阿夸什叹了一口气,“而且,他那么地胆小,像只兔子一样,我实在不忍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放他走。所以现在……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
“我呢,确实是想放他走的。可是,我也不能没有交代……”阿夸什的声音一下变得明媚,“终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如果你这个曾经害死了多人的混账,愿意替他被俘,翔龙之翼绝对是会答应我让他回去的。毕竟,你的手上有血债啊,相比之下,盛重光有什么好呢?”
“……”其实吴桥没有直接杀过翔龙之翼的人。不过,翔龙之翼送假情报失败导致大军溃败,还有谈衍为了救他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人,确实全都与他有关。
原来……这才是阿夸什联络的目的啊。
谈衍当时杀了阿夸什在基地里的好兄弟们,所以他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利用盛重光与他的友情,让自己主动把性命交到翔龙之翼的手上去。
“只要你来认错赔罪,我一定会放了重光。”阿夸什又叫起了培训课程时叫的亲昵称呼。说罢,还将手给举了起来,“你应该知道的,我说话一定算,我最讨厌利用别人对我的信任。”
“……”吴桥看着他的断指,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当时,因为自己被他辜负,阿夸什自断了一指。
吴桥想说,你再自断一指,然后依然说是迫不得已,不就完事了么?可他没有发话,因为他的朋友还在他的手上。这场对话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呵呵。”那边,阿夸什又说道,“过去几次交换我们全都言出必行。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我会想个好的交换办法。当然,完全公平是不大可能的,毕竟你是个很狡猾的人……在完全控制你之前重光是不会离开的,如果你想使诈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
吴桥故意东拉西扯又说了一会儿,同时吩咐技术部门分析对方地点,不过技术部门始终没能捕捉得到。
阿夸什的身影在屏幕消失后,吴桥立刻跌跌撞撞地去敲达雷尔的门。
“这是什么狗屁条件?”达雷尔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是蠢货吗?一个换一个?有人会答应这种条件么?我该说他十分有创意么?还挺会发明创造的不是?而且,还是用一个中校换一个少校。”
“……”吴桥没有说话。
他似乎忘记了达雷尔还在与他谈话,沉默地在那站了很久,久到达雷尔怀疑时间是不是已经停滞了。
吴桥透过达雷尔办公室的窗子望着外面的景色,眼睛没有焦距,似乎在专心地在看着什么,又似乎没有都没有在看。
达雷尔也瞧向窗外。
那里,有战士们正进行着操练,还有一些人匆匆地走过,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达雷尔不耐烦地想喊吴桥时,吴桥终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过了身,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犹豫不决。
他说:“少将,我觉得……我得去。”
“……你说什么?!”达雷尔眯了眯眼,很震惊地看着吴桥。
“……”吴桥双手握紧了拳,“我觉得,我得去。”
吴桥刚才非常挣扎。
他想了想,怎样做以后才会不后悔:如果自己为了保命,对好朋友见死不救,那么,从盛重光死那刻起,在他自己的心目中,他就再也无法抬得起头,再也无法堂堂正正,更不要说什么要让世界变得更好——他有什么资格说呢?如果去救了那个人……至少他能无愧于心。
“请您……”吴桥双手不住地颤,“满足我的这个愿望……看在我也对军部有过一些贡献的份上,就当我没来过这吧。”
达雷尔阴鸷地看着他:“我不可能答应你。”
吴桥低了下头,说着平时不可能出口的哀求,“我不可能不管他的,我不相信他会叛变,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达雷尔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颗朽木。
“我刚才一直想,”吴桥又说,“如果昨天,我没有让他先离开,而是让他也进鸦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我……”
“你没什么可自责的。”达雷尔打断了吴桥,“当时按照你的策略,他回来的几率远比你大。”
吴桥摇了摇头,“我当时应该考虑到他的性格,他是个一紧张就会出错的人,综合分析的话也许不该那样去做。”
“你这根本就是知道结果后的屁话。”达雷尔说,“谁会想到他连撤离都能跑错了路?”
“不管现在您怎么说,我有机会阻止一切,而我做了另个选择,导致重光被俘虏了。”吴桥又道,“重光……是我最最亲密的好朋友之一,如果我这时候缩在安全区域,为了保全自己眼看着他被杀,我将来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吴桥觉得,自己够活下去的几率,还是比盛重光高很多。
“然而,你换不回他来。”达雷尔道,“他绝不会回来——因为他叛变了,也没胆子或者能力为那边做间谍。”
“我依然不相信。”吴桥又说:“他会回来,然后慢慢证明自己没有叛变,洗清嫌疑。”
“……”达雷尔沉默地看了吴桥半天,最后才开口道,“你重情义,也是好事,只是你会害死自己。”
“……”
达雷尔眼中有着深深的失望:“既然你要一意孤行,我也不想硬扣着你,我不会在自己军中留下恨我的人。”
达雷尔不明白,吴桥为何总是那么地理想化,为何不能快点成长起来。就像在个童话世界,十二点的钟声已过,所有魔法都已消失,仙女们再也不出现,人们都该换下衣服重新回到喧嚣,而这家伙……却一直在城堡里不出去,放佛不懂现在已经是在现实里了。然而,战争不会等待他慢慢地醒悟,它会用一种残暴的方式将他扯出去,出去之后,也许仍在平地,也许,直接就是万丈深渊。
达雷尔叹了口气,再次开了口:“不要指望我们可以救你。当然,如果有机会救,我们是会救的,但明显的陷阱,我们不能去跳。”过去,被对方引诱着去解救俘虏,结果搭进去更多人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毕竟解救俘虏之战是在对方主场。
吴桥得到允许,眼神发出光亮。
达雷尔继续道:“而且,鸦九必须留下,你自己主动换一架机甲,鸦九不能送给他们,你选一架c级的吧。”
“……好。”吴桥嘴里有些发苦,涩涩的味道弥漫在舌尖,“如果我真的没有能回来,鸦九问起来我,请您告诉它说我在执行秘密任务,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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