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转过这一句,不由笑起来,确实是不曾的,金乌十太子、乃至十二月姬,到现在可连个影子都不曾有呢……亦不晓得会不会有了。
通天回过神来,抬手将有些寒意不禁又犹疑着要不要往师傅身边凑拢的孔宣兜头拢了过来,一边笑意盎然地朝着对面打了个招呼,正是中庭月落。
而先前被在心里头有意无意地念叨过数回的常羲,便披着一身如练的月色,出现在了这对师徒的面前。她的背后便是纤阿的宫宇,好大一轮皓月就挂在若木之上,随着寂静起伏的枝叶光影摇摇,而那水晶琼楼仿佛会发光。
乍望一眼常羲,顿时就很有些时光错位之感,她着红衣白裳,这一身颜色其实十分容易让人想起那些明教弟子的穿着,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些甚么因果在。而又凝月华为练,便是她臂间的披帛了,而少女的瞳眸颜色极浅,望之很是清明冷淡,仿佛能照彻人心。
其实先前也曾在通天摸上九阙望野眼,而常羲恰巧路过中天的时候有过数面之缘,常羲蹙着眉,对这不速之客点一点头,也没有摆个地主姿态见个礼的意思,只道:“里边说话吧。”
通天饶有兴致地跟上,他虽然曾在光明顶小住数月,亦与扶桑毗邻,但还当真未曾亲去见识过洪荒中的日升月落之地究竟有何殊异之处。
待到从琼楼之中出来,已是第二天的烈日当空。在常羲的宫宇之中的时候,仿佛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禁制,无论何时往外看去,都只觉是身在夜间,明月就在树顶,而并无法察觉昼夜之差。
甫一离开纤阿,扑面便是热浪滚滚,天山北麓的银沙瀚海已全然没有了夜间的诡美幽凉之景,赤日炎炎,银沙刺眼,沙面的温度极高,通天不由转头再看了一眼身后,那纤阿的水晶琼楼就好像在仓皇扭曲的空气之中隐没消失了一般,桂枝,月色,琼楼,神女,仿佛都不曾存在于这片不归沙海之中。
他有些哑然地想,或许曾经的大唐年间,明教统御天山北麓至玉门关一带,教中所呼不归之海,跋涉其中的沙漠旅人常常会看到远方出现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这难保不是今日之纤阿月落之地。在主人陨落,宫宇神木空锁再无用处后,其所留存下来的遗迹。
通天把玩着手中那一截犹如月色流淌凝结而成的桂枝,侧头对着挂在他肩膀上的毛团子叹了口气,玩笑道:“我其实很怀疑,帝江非要跟着一起来,这是吃准了要让我顶在前头给他打掩护呢……不过也罢了,我也拿了他当筏子,算是扯平。”
他晃了晃手上的新枝,又手贱拿去拨孔宣头顶的毛羽,玩笑道:“这我打算种到蓬莱岛上去,到时候树下纳凉,可惬意得很。”
孔宣恹恹地蜷着,闻言更有气无力地啄了那枝一口,没好气。纳凉这事,孔宣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早点离开这寒热无常的月落之地,好缓一口气。
他二徒弟这喜欢化出原形往人头顶上趴的毛病,看起来在真正脱离毛团子队列,再也没人顶得动一只凤之前,是改不掉的了。
……
另一边,陆压难得动手开了个窗,来找帝江谈人生。
其实帝江的那一手,早年还是从陆压那里光明正大偷师学过来的,某人在太阳星里窝着养伤还尽不安分,到处找人谈人生
陆压开口便问:“同我那小友说了?”
帝江一张素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冷冷道:“话我都带到了,可他半句都不信呢。”
陆压噫了一声,又叹道:“也是,想要忽悠他可有些难,可也没有再好的人选了”
帝江道:“你何不自己去同他说,我看上清已经八、九不离地猜到,这是你的手笔了。”他忽然闭目仔细感受了一下对面的情况,讶然道:“你在汤谷?怎么居然肯从太阳星里出来了?”
陆压带着点无奈的笑道:“是啊,反正他都猜出来了,那我就自己去说咯。再说我拿着的这玩意儿烫手,再待着不挪窝,早晚有一天有人要冲进太阳星里把我翻出来,到时候还得再被羲和揍一顿,还是自己先逃了划算。”
帝江啧了一声,他们两位之间的交情怪异,虽认识得早,但这么多年也没见热络上多少,中间也有许久断了音信。倒是在陆压遁入太阳星后,某一日在汤谷偶然被帝江撞破了踪迹,才又联系上了。平时见面惯例的冷嘲热讽,偶尔给个消息帮个手的,也不是很为难,但一个落难却多半幸灾乐祸一番的,伸不伸手,这就要看心情了。后世所谓酒肉损友,大致如是了,然而他们也无酒无肉,只能凭高兴互损几句而已。
——陆压忽然道:“你手里有甚么东西?闻着香,刚去过太阴星吧?来来不要客气,我拿太阳真火帮你烤熟了,一定好吃。”
帝江骇然飘忽后退数十丈,只见那道裂口边缘一阵扭曲翻搅,一个白衣人从里头侧身跨了出来,手里果然正托着一团金灿灿的火焰,转过头,对着自己笑了笑,正是久不曾露面的陆压。
“你作甚?不要乱动,要带去给相柳的,他爱吃生食,你弄成这样难道要我去同他说,因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羲和,结果不当心给烤熟了吗?”
“有何不可——哎果然香的很,火候正好,不错不错。”
帝江抚额道:“不必了……”
陆压手上一顿,缓缓松开了兔腿,又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怎么?”
帝江悠悠道:“我不必同相柳解释了啊。”
陆压嘴角抽了抽,迅速一转头,果然看到青衣的相柳黑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他不尴不尬地把那团真火往袖里一收,举手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相柳一言不发地,就冲上来照脸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