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只是从未提过为何会来照顾她。沈奚也是如此,一是性命攸关,二是怕连累傅侗文。
到八点半,她将手中的笔记翻了又翻,心绪难宁。
九点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平日他们都还没睡。若是被婉风和顾义仁撞上了,怕会误了傅侗文的事。她想到厨房的柜子里有一包桂圆干,平日舍不得吃,想在考试前用来补精神,可一想到傅侗文不远万里乘船到这里,就觉得理应给他用。
正好,也是去寻他的借口。
沈奚没再耽搁,去厨房找到那包藏好的桂圆干,又找到鸡蛋,按照记忆里的法子来烧桂圆。锅子烧上水了,她频频看客厅里的钟,心神在火上,又不在火上,险险将桂圆烧干了。忙活着将烧桂圆倒入碗里,再看落地大钟,离九点还有两分钟。
垫上布,端着碗,她一小步一小步挪着,上了二楼。
到门外,意外没人守着。
“三哥。”她压低声音。
门被打开。
竟是婉风。
婉风倒不意外,笑吟吟地从她手里接过那碗,轻声埋怨:“看来这好东西,你也只舍得拿来给三爷吃了。”
沈奚摸不清形势,没说话,跟着进了房。
书房内,不止有婉风,还有顾义仁。顾义仁像个晚辈似的,没了平日嬉笑,规规矩矩立在傅侗文跟前。烧桂圆的味道很快弥漫开,婉风将碗放到桌上:“这是沈奚私藏的,平日不让我们碰,说是用来大考吊精神气。”
傅侗文目光一偏,看那水面上浮着的蛋花:“只烧了这一碗?”
沈奚惭愧:“我不晓得,他们两个也在。”
顾义仁和婉风对视,笑了。
傅侗文沉吟片刻,从容地将碗端起来:“你们三个,都坐。”
那两人没客气,答应着,将屋子里的椅子搬过来。
除了傅侗文占着的,一人一个,刚好少了一把。婉风和顾义仁自然不敢坐床,自顾自坐下,佯装无事。沈奚本就因为忽然多出两个人,局促不安,此时面对没有椅子的情况,更是纠结了,她踌躇着,是否要和婉风拼坐在一起,又怕对傅侗文显得不尊重。
“我出去,搬一把椅子来。”她终于拿定主意。
傅侗文不甚在意,指那张铜床:“坐床上。”
沈奚仍在犹豫,可大家都等着她,也不好多扭捏,还是坐了。
只是挨着边沿,不愿坐实。
在这场谈话之前,沈奚还在猜测,傅侗文和婉风他们要说的是风雅笔墨。未料,却也是询问两人的课业。一问一答,两人很有规矩,沈奚也渐渐听出了一些背后的故事。
这几年来美国的留洋学生,大多是考取庚子赔款奖学金,绝少部分才是家中资助。
说起这个奖学金的来历,顾义仁曾唏嘘感慨过。八国联军烧杀掠夺,到最后却要中国赔钱,当时的驻美公使游说各国,要回了一些赔款。美国指定退还款要用在留美学生的身上,才有了这个奖学金,建了清华学堂,送出了公派的留学生。
顾义仁说这些时,神色复杂,又是为苦读的学子庆幸,又是为曾蒙难的家国悲哀。
沈奚自然猜顾义仁也是庚子赔款留学生中的一员,而婉风作风洋派,更像是家中资助。可在今晚,全被颠覆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晚清小官家中的小姐,父亲获罪,流放边关,另一个是戊戌时变法被斩杀的志士后代。二人都是受了傅侗文的资助,被送到了这里。
和她一样,没什么差别。
或许唯一有差别的是,她因形势危急,索性被三爷安排了傅家的名分。
可傅侗文从头到尾,又没提到沈奚的身份是掩饰,是保护。他不说,沈奚也只能保持沉默,听着那两人在感慨着受三爷的恩惠,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而在婉风和顾义仁眼中,沈奚仍旧还是傅家的四少奶奶。
婉风和顾义仁说完课业,傅侗文用手背碰面前的瓷碗。
“凉了吗?”婉风问。
傅侗文摇头,问沈奚:“汤匙有吗?”
沈奚立刻立起身:“我去拿。”
傅侗文手撑着桌子,也立起身:“坐久了,人也乏了。”
于是傅侗文与她一道去厨房,沈奚端了那碗烧桂圆。
婉风和顾义仁认为他们是“自家人”,不再打扰,分别回了房。
灯下,沈奚给他找到汤匙,放在瓷碗里,递给他。
傅侗文倚靠在干净的地方,用汤匙搅着桂圆干:“上回吃这个,未满十岁。”
沈奚未料到他会和自己话家常,含含糊糊地应着:“我还是在广东的时候。”
傅侗文饶有兴致,游目四顾:“傍晚你说,要吃些中国人吃的东西是什么?”
他竟还记得那句话。
“前些日子买了个锅,想做一品锅,你听过吗?码放好了食物,从上往下有蹄髈,鸡,还有菜。不过这里我选读过农学,菜的品种和中国不同,菜也许要挑不同的来煮,倒是肉都差不多,”沈奚感叹,“来这里才晓得,不管洋人中国人吃的肉都一样,牲畜也一样。”
“难道你以为这里的牛会有六只脚吗?”傅侗文反问。
沈奚默认了自己的傻气,接着说:“继续说那个,有留学生告诉我这叫大杂烩,他们说在家乡差不多是这么大的锅子。”
沈奚两只手比划着,约莫两尺的口径。
“和炒杂烩差不多?”傅侗文在猜一道广东菜。
“不,我说的这个是水煮的,端上来水还在沸。”
候在门外的少年终于憋不住,硬邦邦地接了句:“我们家乡管这叫‘全家福’,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还能放蛤蜊和鸡蛋,荤素搭配,各地不同,”说完又趁着傅侗文低头吃桂圆时,用她才能听到声音责怪,“三爷早吃过。”
原来这样。
傅侗文早知是何物,却顺着她说下去,还佯装会错意。
沈奚抿了嘴角。
“为何不说了?”傅侗文回望她。
“三哥”
“嗯?”傅侗文偏过脸来,想听清她要说的话。
可就是这个迁就她说话的姿态,将她到嘴边的话又截断了,灯是半明半昧,他的眼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