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
不止是沈奚,小五爷也摸不到头绪。
两个人都在等着傅侗文揭晓谜底。
傅侗文反倒不急了,微笑着端详着自己的弟弟,默了好一会,才问他:“侗临,你对今后的生活,可有什么想法?”
“今后?”小五爷念着这两个字,脸上笑意渐淡去,“虽有满腔抱负,却只好认命。三哥,其实你不问,我也早想过这个”
傅侗文等他说。
小五爷摸到桌上最后一个柑橘,下意识剥着:“千头万绪”他再摇头,“不,应该说是毫无头绪。”
傅侗文颔首:“既然你毫无头绪,听听三哥的想法?”
“好,三哥你说。”
他道:“我想安排去你去英国,去学习外交。”
“外交?我这样——”小五爷看自己的腿。
“你听三哥说完,”傅侗文继续道,“你现在的身体,一开始会很难做公使,但你可以先在中国使馆就职。侗临,你从过军,对国家有足够的忠诚,这是做外交的首要要求。而你的洋文就是我教的,不比留过洋的人差,所以我相信你可以胜任在使馆的工作。”
小五爷从未想过这一条路,随着傅侗文所说的,他也认真起来。
“洋文我是没有问题,”小五爷思考着,“可我并不懂外交。幼薇姐也说过,外交非立时可学,外交人才亦非立时可造。”
傅侗文笑起来:“你以为,我会直接送你使馆吗?当然不,我是想带你去巴黎,把你交给辜家小姐,让她来教你。她在外交方面的经验足够教你了。”
他又道:“辜家在外交界声名显赫,辜家小姐如今嫁的夫家也是做外交的。他们迫切希望有出身良好的‘自己人’,在欧洲帮他们。你很符合他们的期待。”
他最后道:“还有重要的一点。辜家想和我联手,他们需要我的财力和人脉,需要我支持辜家在欧洲的发展。所以不论从人情,还是从利益方面看,辜家小姐和她丈夫都会愿意帮助你。侗临,你愿意吗?”
傅侗临听得心潮起伏,他的眼睛在发亮。
“心动了?”傅侗文微微而笑。
“是是心动,可我怕辜负三哥的期望。”
“怕什么?”傅侗文反问,“敢上沙场的人,还怕和洋人打交道吗?”
毕竟是军校出身,又在战场上死过一回的人,傅侗临轻易就被他的话激起了斗志,笑着摇头:“是我说错话了。”
“只是有一点,在外交场上,婚姻很重要。”
“但听三哥安排,”小五爷也是公子出身,如何能不明白,想要在台面上大展手脚,联姻是必须的,“三哥觉得有必要,我就娶。”
傅侗文感慨一笑:“你有心里的女孩子吗?先告诉三哥。”
小五爷被问住,难得地,露出了久违的一抹羞涩笑容:“我念得是军校,又去了战场,哪里有机会接触什么女孩子。没有的。”
傅侗文颔首:“好。”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明日?”小五爷惊讶。
“不然呢?”他笑,“深夜来这里,就是因为我和你嫂子要去巴黎,最好能带上你,这样我能亲自把你交给辜家,我们也能在法国和清和聚一聚。”
“对,巴黎,清和,”小五爷开心道,“三哥这么一说,今夜我就想走了。”
两兄弟相对而笑。
傅侗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小五爷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
两人用最简短的时间,定下要去巴黎的事。
他们离开医院前,沈奚到值班室找护士长,让对方帮忙安排明日傅侗临出院的事情。恰好那个喜欢小五爷的护士也在,听到这个消息,脸白了一瞬。
沈奚看在眼里,也看到那剥好的柑橘,搁在值班室的桌上,一瓣不少。
应该是小护士舍不得吃,留在那里,陪着她值班的。
从医院回到公寓,沈奚足足收拾了一夜。
在天亮前,她彻底累倒在沙发上,一转背就睡着了。
翌日到医院里,她和傅侗文一个去交接工作,另外一个去接小五爷。
夏天时,沈奚已经提交过辞呈,做好了和傅侗文回北京工作的准备,所以在医院里没有什么重要的病人,要交接的工作也不多。等和同事谈完正式,她在办公室和段孟和通了个电话,正式作了个告别。
没想到,电话挂断没一会,段孟和就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外,是亲自来送行的。
“合作多年,只用电话告别,是不是太无情了?”段孟和笑着问,“真不准备回来了?”
“从巴黎回来,至少要半年,我准备直接去北京工作了。”
他点头:“也好。”
沈奚认真地说:“谢谢你,段副院长。”
段孟和看着她,仍旧用玩笑做回复:“我家那位长辈又下野了,所以现在想想啊,还是傅侗文是良人,”他把手里的两份报纸递给她,“等回国了,光明正大办场婚礼吧。”
沈奚接过报纸,看到钢笔圈出的几则时评,都是有关傅侗文的。
不到一年,他已经从大家口诛笔伐的黑心商人、革命背叛者,变为了万人夸赞的爱国商人,民族的不屈脊梁
这样言论,沈奚最近看了不少,也给傅侗文看过。他那个人就是这点最让人佩服,你骂我的,我笑着看,你夸我的,我也笑着看。这些笔杆子的讨伐和丰功,一概和他没关系。
“当初是一叶障目,替我向他道歉。”段孟和在她临走前,最后说了这句。
沈奚应了,把办公室门锁上,钥匙递给段孟和:“再见。”
“再见。”
虽然傅侗文不在意,可她能听到人当面夸他,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沈奚带着两份报纸,一路心情愉悦地跑到楼下,正见到小五爷和傅侗文并肩站在大门外,在等着她。小五爷穿着簇新的西装,义肢隐藏在长裤里。他往日里军装穿惯了,难得这般把自己套在西装里,拘束的要命。手是插一会口袋,不得劲,垂在身旁,仍旧不得劲。
反观傅侗文,两手倒背在身后,搭在一处。悠哉悠哉。
往日傅侗文独自来接她下班,已是医院一景,今日身旁多了个俊秀的小五爷,病人们都不问如何挂号了,全都望素净的医院大门那里瞧。
沈奚把报纸藏到身后,走近。
“拿了什么?笑得这么高兴?”傅侗文笑看她,往她背后看,“支票吗?段家公子终于肯承认你的医术高超,想买你留下了?”
她笑着摇头:“你眼里只有钱。”
“三哥一个商人,自然喜欢真金白银,”他倒不急,等着她揭晓答案,顺带损一损那位段家公子,“只怕他想留你,不管用钱还是用人,都是要输的。”
沈奚将报纸塞给他:“他是要我代他,向你致歉。往昔冤枉了你,傅三爷。”
那报纸看都没,他转手就给了小五爷。
“致歉就不必了,”他曲指,敲了下她的鼻梁,随即认真道,“服输就好。”